第58章 万宝斋案(一)

付州来丰县,雨幕如帘,青瓦檐角坠下的水珠砸在我的斗笠边缘,溅起细碎水痕。

粗布灰袍裹着我略显单薄的身形,腰间随意系着褪色的草绳,草鞋沾着泥泞,倒像是个寻常赶路的樵夫。

唯有我那双藏在宽檐阴影下的眼睛,眼尾微挑如墨染桃花,睫毛被雨水沾湿凝成细小水珠,流转的眸光却比檐下悬挂的铜铃更清亮,偶尔扫过街角,惊鸿一瞥间带着警惕。

我抬手用袖口遮挡雨水,露出半截苍白修长的脖颈,喉结在粗糙麻衣领口若隐若现。

刻意用炭灰涂抹过的眉毛杂乱粗粝,两颊贴着棉花微微鼓起,下颌还用松烟墨点了几颗醒目的黑痣,贴上的络腮胡子杂乱无章的铺满整个下颚。

鬓角垂下几缕碎发黏在脸上,倒将原本凌厉的轮廓衬得柔和了些,发间暗绣银丝的发带不经意滑落,冷光闪过的刹那,又似出鞘利剑般惊心动魄。

“你听说了吗?三日前,县里最大商号“万宝斋”的东家赵元德,被发现暴毙于自家书房之中。”旁边一个躲雨的男子对其他几个男子说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听说。听县衙说,死的挺惨的。”

“更奇的是,死后尸体上居然还有一股幽香。啧啧。”我听见此话,蓦地睁大眼睛。

当初在文莲峰时,我空暇之余时常跟舒长老讨教毒药之术,以备今后与丹欲教交手。

听舒长老曾经讲过,丹欲教有种毒,名曰“朱幽”,中毒之人若不能一刻之内服用解药,则必死无疑,死状可怖且尸身散出幽香。

虽不比丹欲教的腐腥毒等无解之毒霸道,但也算是杀人利器。

对于苟全苟雄有腐腥毒,我已基本了然,乃二人机缘巧合从一教使处所学,但炼制太过困难,因而二人只有极少数量,但偏偏这极少的数量,却让师父年纪轻轻便陨落,也让我几乎殒命并被夺走了师娘。

想到或许与丹欲教有关,我凑上去仔细听闻。

“都三天了,听说县衙典吏张大人还是一头雾水。”我心想,一个小县的县衙典吏,没见过实属正常。

我记得上次解救刘月娥时,那个什么刘哥说过丹欲教付州分舵的舵主叫刘广青,师娘还去金通钱庄问过他关于我娘的事,给他下了禁制。

现在想来应该早就搬走了,我也不想为了去寻刘广青而去找师娘开禁制。

“那个什么总舵主李兴,要是哪天知道他在哪就好了。”我心想道。

罢了,为了一探究竟,我决定去找这个张典吏打探下情况。

以我现在的外形外貌,除非对我十分熟悉或觉察出我内功修为之人才能看出,一般之人应是辨别不出的。

想罢,雨渐疏,我便拉低斗笠,向县衙走去。

“李爷,外面有个人,说或许能帮李爷您破赵元德案。”一个小吏跟典吏张豪汇报道。

“哦?还有这种好事,叫他进来。”我跟着小吏来到张豪面前,摘下斗笠,作揖道:“草民赵篪,必州人士,途径来丰县,听闻赵元德一事,特来向张大人禀情。”

张豪看了眼我的面容,略带厌恶地说道:“不知阁下有何情况向本官陈情?”

“张大人可否将赵元德死状告与草民?”

“死状极为可怖,双眼圆睁,面色青紫,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黑血,显然是中毒而亡。更诡异的是,尸身散发幽香,书房门窗紧闭,并无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仿佛凶手是凭空出现在房间里,取走了赵元德的性命。”张豪想了下,还是对我说道。

听完张豪的描述,我几乎可以确定赵元德所中之毒正是“朱幽”,便说道:“大人,此事草民建议大人应速报付州府衙让王玄进大人知晓,最好让付州九信司知晓,因此案可能涉及厉国丹欲教。”

虽然我对王玄进印象不好,他是褚原的人,但兹事体大,他这个知府应该知道。

张豪听罢色变,他这个小县的典吏故然听说过丹欲教,但没想到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忙说道:“赵大侠,我来丰县在付州只是个末流小县,多年来未发生过如此命案,更没想过和什么丹欲教有关联。你确定吗?”

“草民几乎可以确定。”我笃定地说道。

张豪来回踱步了片刻,下定决心道:“好,我这就和知县言明,亲自去付州府禀告。正好本官和付州九信司林副舵主有过一面之缘,我去告知他,约五六日可回。”

“好的。然后张大人,如果遇到祈副舵主,麻烦不要把赵篪在此处告知他,祈副舵主和在下有些不愉快。”我一想万一张豪把祈青招来了就麻烦了,毕竟之前祈青见过我。

“好,本官知晓。”

“那草民在县同涯客栈等大人消息。”言罢我便转身离去。

第二日,我在来丰县打探消息,知晓了万宝斋在来丰县乃至整个付州都是排名靠前的大商户,经营着数条至大兰各州的商路且运力雄厚。

赵元德的死,立刻引起了付州各方势力的关注,有的想趁机占据万宝斋的商路,有的想浑水摸鱼吃下万宝斋,此间种种,可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又在乎赵元德的生死。

第五日,我刚回到客栈,掌柜的便走上来说道:“这位客官,县衙张大人让小的告知,你若回来,速去县衙找他。”我一听,跟掌柜的道谢后,便快速抵达了县衙。

经过禀告后,我见到了站在县衙大堂中间的张豪,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着一袭灰色广袖襕衫,衣摆处暗绣银丝云纹,若隐若现,似裹挟着山间流岚。

腰间松松系着墨玉色宫绦,缀着一枚羊脂玉佩,随身形轻晃,泠泠作响。

头戴乌纱软脚幞头,两侧垂带随风轻扬,平添几分洒脱。

一双皂靴上以鲛绡缀出缠枝莲纹,踏在青石板上沉稳有力。

手持洒金折扇,扇面上是工笔绘制的寒江独钓图,开合间自有风流气度。

面容清俊,剑眉星目,整个人既显文人风骨,又带武者英气。

张豪见我到来,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大侠就是赵篪。赵大侠,这位就是我说的林副舵主林少飞。”

“在下赵篪见过林舵主。”我作揖道。

“听张大人说过赵大侠,赵大侠真是侠义心肠。”林少飞客气地说道。

“二位请坐。”张典吏说道,“赵大侠,林舵主听说你肯定此事与丹欲教有关,觉事态重大,便决定亲自前来。你可将知晓之事告之林舵主。”

“是,大人。林舵主,在下几乎可以肯定,赵元德中的是丹欲教的朱幽之毒。在下肯请和二人大人再去案发现场一探究竟。”我抱拳道。

“可以,现场本官已让捕快封锁,此刻即可前往。”张豪说道。

“甚好,宜早不宜迟,我等速去。”林少飞说道。

来到万宝斋,我们在管家的带领下,径直走向赵元德的书房。

一路上,管家又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案发时的情况。

据管家所说,当晚赵元德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处理事务,不让任何人打扰。

直到深夜,丫鬟送宵夜时,才发现赵元德已经身亡。

期间,并未听到任何异常的声响。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浓烈的幽香混着腐臭味扑面而来。

我眉头微皱,缓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的摆设极为考究,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书案上还摆放着一盏尚未熄灭的油灯。

赵元德的尸体已有所腐败,涉及丹欲教,县衙未敢直接挪动尸体,就倒在书案前,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支毛笔,仿佛临死前还在书写着什么。

我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起尸体来。

赵元德除了嘴角的黑血外,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检查完尸体,我又开始在书房内四处查看。

书房的门窗确实紧闭,窗棂上的木栓完好无损,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凶手究竟是如何进入书房的?

又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用毒杀死赵元德的呢?

忽然,我的目光突然被书案上的一张宣纸吸引住了。

宣纸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由于赵元德临死前痛苦的挣扎,字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凑近一看,见上面的字中最后依稀有些两个名字:“武森…刘希”其余的字迹,已经被赵元德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无法辨认。

“武森?刘希?两位大人可知这是什么人?”我问道。

“武森我知道,他是厉国五公司在我大兰建立的间谍组织暗翼在付州的头领。”

“暗翼?”我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大兰九信司和厉国五公司都互相建立间谍组织,我们和他们已经斗了几十年。暗翼只是我们给他们组织取的代号,水映真人担心直接提起五公司会引起大兰子民的恐慌。”林少飞说道。

“那刘希呢?”我问道。

“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听过。”林少飞回道。

“张大人你听说过吗?”我转头问道。

“本官也未听说过。”张豪摇摇头。

离开书房后,在林少飞和张豪的允许下,我开始对万宝斋的众人进行询问。

我首先找到了赵元德的夫人,一位年约三十的美妇人。

赵夫人告诉我们,赵元德为人和善,平日里并未与人结怨,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对他下此毒手。

“那赵元德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我问道,赵夫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夫君最近确实有些心事重重,时常一个人在书房里发呆,我问他,他也不肯说。不过,就在出事的前一天,他曾收到过一封信,看完信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还将信烧了。”

我心中一动,继续问道:“夫人可知道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赵夫人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夫君收到信后,就将下人都打发走了,独自在书房里看信。”我又询问了赵元德的几个子女和其他下人,但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万宝斋时,一个年轻的小厮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神色慌张地说:“大人,我……我有话要说。”

小厮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才压低声音对我们说道:“大人,小人…小人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出事那天晚上,小人起夜上茅房,路过老爷书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很小,小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小的当时也没在意,就去茅房了。等小的回来的时候,声音已经没有了。后来,小的才知道老爷出事了。”

我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你确定听到的是说话声?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小厮摇了摇头,说:“小的没敢靠近,也没看到人。小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拍了拍小厮的肩膀,说:“多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的。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立即到县衙告知。”

离开万宝斋后,我们回到了县衙。

“赵大侠,你怎么看?”林少飞问道。

“如此看来,那个和赵元德说话的人极有可能便是给他下毒之人。但此人武功不会低,否则不会悄无声息。”我分析道。

“那那封信呢?”张豪问道。

“在下也不知。毕竟信已被烧毁,难以知晓。”我摇头道,“林舵主,你可知武森在何处,从他那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九信司倒是知道暗翼在附近一个据点,但武森未必在。”林少飞回道。“这武森长的什么样?”我问道。

“说来惭愧,我也不知。”林少飞尴尬地说道,“这个武森是数月前刚从厉国来上任的。”

“林舵主和张大人若相信在下的话,可将据点位置告诉在下,在下愿去日夜监视,守株待兔。”我郑重地说道。

“我与大侠一道去。”林少飞说道。

“林舵主,在下佩服。”我知道这个不是轻松的活儿,林少飞一身公子装束,能和我去做盯梢之事,实属不易。

我带了些干粮和酒水,便和林少飞向暗翼的据点而去。

“林舵主,暗翼有觉察出九信司已知晓此据点吗?”我边骑马边问道。

“应该没有,九信司也是刚知道不久,且付州这边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和舵主。”林少飞边鞭打着马匹边说道。

“那就好。我们一会将马拴好走小路过去。”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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