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对外宣称身子金贵的公主因舟车劳顿,将迎公主回国的洗尘宴推迟三日,且仅由皇家人员与重要臣子出席。
洗尘宴上,楚渊虽着守丧的素服,但掩不去他眉眼间的奕奕神采。
沧澜国的新王尚未立后,楚渊迎娶当朝国师庶妹云姝为妃。
云姝双耳一对珍珠耳珰,娴静坐在楚渊身后的位置。
楚澜月的位置则是与楚渊相对的客席,她费了很大的心神才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静静微笑、静静饮酒、静静接话。
在赤炎国时,一些不得不参加宴会的场合上,她也总是那么沉静如水的坐着,仿佛自己真的隐没在宴会里欢快的气氛之中。
只是现下她必须费上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克制她的哀凄溢出身体。
这世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已经全都不复存在了。
总算宴会逐渐来到尾声,明明是想念的家乡菜肴却道道食不知味,过于精致的调味、摆盘与餐具全都在她的舌尖上涩涩发腻。
酒过三巡,席上杯盘狼藉之态初初显露。楚渊见状,击掌示意,一队宫人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撤走残羹冷盘,旋即奉上精致的饭后甜品。
朕还记得,澜月从前最喜欢的『碧海琼脂露』,特别吩咐御膳房预备下的。
楚渊多喝了几杯,原本略显清瘦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噙着嘴边的笑意望向座上嘉宾。
陛下与公主真当是兄妹情深,臣妾都要吃醋了呢。云妃笑吟吟地举杯,话语里是慵懒的娇意。
谢皇兄挂念。楚澜月淡淡扯起一个笑容,等待身后的试毒人浅尝最后的甜汤。
突然匡当一声划破了筵席间的笑语声。
瓷碗碎裂得清脆,楚澜月感觉有几点冰凉沾上自己的裙子,隔着层层布料依然不安的麻痒。
她心头一凛,急忙回眸,却看见负责为她试毒的女子正死命扼住自己的喉头,双目圆睁,一道怵目惊心的暗红血丝沿着她张大扭曲的嘴唇蜿蜒而下。
原本守在不远处的萧翎连忙闪身至楚澜月身边,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右手亦紧握腰间佩刀的刀柄。
与此同时,只听得砰一声巨响,楚渊的大掌朝桌案重重一拍:大胆!
竟敢在朕为公主设的洗尘御宴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空气几乎凝固,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楚渊那双狭长的凤眼如鹰如隼,锐利扫过大殿上的人们,眼神阴鸷,似乎要从那些惨白的脸上搜罗出一丝一毫毒害沧澜国公主的蛛丝马迹。
朝臣们的头都压得更低了,楚澜月即使仍是惊惧不定,但她注意到,席上只有一人超然其中,兀自饮酒。
那人身形修长,一袭墨色官袍更显清瘦。
他未束冠,如墨长发仅以一根乌木簪松松绾着,五官清秀却不似女子。
他正垂眸敛目,仿佛殿中这场变故不过是一出无关紧要的助兴杂耍,楚澜月暗自记下当前国师──云寂的模样。
楚渊的目光从楚澜月苍白的脸颊上移开,缓缓落向她身侧那位以保护姿态屹立的萧翎,语气似是随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你是萧翎吧?
朕记得你。
萧翎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起,他疾步上前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微臣萧翎,护驾来迟,惊扰圣驾,实乃大胆造次,罪该万死!
楚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暖色,反而透出几分幽深寒意。
他忽然朗笑出声,笑声短促地回荡在仍逸散血腥气味的殿内:何罪之有?
萧翎,你护驾有功,朕心甚慰——赏!
他语气一转,淡漠地扫过方才试毒人倒下的方向:试毒内侍,忠勇可嘉,为护公主而殒命,备厚礼妥善安葬,其家人亦当重赏。
顿了顿,楚渊的目光重新锁定楚澜月,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同时举起金盏,仿佛方才的杀戮与混乱不过是下酒的余兴节目:传朕旨意,七日之后、三五月圆之夜,朕要为沧澜国的明珠、朕的皇妹——楚澜月公主,隆重举行及笄大典。
陛下!
楚澜月闻言,心头一震,脸色更为刷白。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急切出声,语气却因竭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她起身预备行礼:国丧当前,父王仙逝未久,澜月乃先王之女,实不敢在此期间惊动宗庙,叨扰皇兄为澜月铺张逾矩,引天下非议。
恳请陛下三思,体恤臣妹孝心,收回成命!
楚渊却似未闻,脸上那抹莫测的笑意更深了些:皇妹何须忧虑?
国事自有朕操持。
今日之事,想必也让皇妹受惊不小。
他语气依然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转向一旁云妃特意为楚澜月安排的侍女长墨宁:墨宁,公主受惊,送公主回望舒楼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