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苟家青楼(三)

“老爷,夫人,从流民中招了几个乐伎给老爷夫人助助兴。”说完乐伎于屏后轻拢慢捻,奏《霓裳》片段,笙箫声里,屏后又出来几个侍女捧缠枝莲纹银壶,给苟雄和师娘斟满西域葡萄酒,殷红如血,映着苟雄锦衣上的金线暗纹。

“不错不错。”苟雄说道。

“你能听懂?”师娘边喝着雪霞羹边随意问道。

“嘿嘿,我哪听得懂。”苟雄悻悻地回道。

“前朝宫廷乐舞,法曲,于开元年间创作。一说前朝玄宗登三乡驿望女几山触发灵感而作;二说玄宗以太常刻石方式,据《婆罗门曲》改编;三说则是玄宗凭登三乡驿所感做前半,后吸收杨敬述所献《婆罗门曲》续成全曲。全曲共三十六段,分散序、 中序和曲破三部分,融歌、 舞、 器乐演奏为一体。”师娘缓缓地说道。

苟雄目瞪口呆地听完,师娘暼了他一眼,知道他也听不懂。忽然,一个小厮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周爷,门外有个老汉,自称姓周,来自下河县,想找周爷您求情。”周祥脸色立马紧张起来,苟雄见状也不由紧张起来。

“你个贼王八,没看见老爷夫人正在用膳么。我怎么教你们的,这等小事私下跟我说就行。”周祥吼道。

“是是,周爷,小的刚来不久,忘记了周爷的吩咐。我这就赶他走。”小厮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让他进来。”师娘喝着羹古井不波地说道。

苟雄管家一听师娘的话,吓得赶紧并排跪在地上,“夫人饶命啊,小的以后不敢了。”

“娘子饶了我这次吧,我下次不敢了。”二人磕着头对师娘说道,毕竟当初刘老汉之事历历在目,二人不约而同地求饶道,膳堂里刚来的一些丫头看呆了,总算知道师娘在府里的地位。

“苟雄,给你个机会,从实招来。”师娘冷冷地说道。

“我不知道啊,管家,这个下河县周老汉干什的。”苟雄问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想不起来了。”周祥哭着教回道。

“那你跪什么,老子也跟着你跪了。”苟雄怒道。

“小的,小的刚一听到夫人的话,两腿不听使唤地就跪了。”管家说道。“你个废物,真是白瞎了。”说完苟雄便欲起身。

“我让你起来了吗?”师娘的声音再次幽幽地传来。

苟雄吓得赶紧又跪了回去。

“周祥,还想不起来吗?”师娘冷漠地声音传来,管家只觉得一股威压将自己包裹起来,似乎要将自己五脏六腑都快压变形了。

“夫人,我想起来了,年初这个周老汉来找老爷借银子,说是他婆娘病重,想借二十两银子看病,约定年底还钱,还不了钱就拿他女儿抵债。他女儿当时也一起来的,都签字画押的。”周祥赶紧说道。

“哦,我也想起来了,当时我在后面,周祥还问我几分利,老子当时想起娘子要行善的教诲,就没要利息。”苟雄跟着说道。

师娘看着他俩,不是太相信他们的话。

一会儿周老汉低着头,跟着小厮进了膳堂。

老周头佝偻着背踽踽跟着小厮,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棉袄早没了絮棉,硬邦邦的布料被外面的风雪浸得发沉,露出的棉絮像败絮般耷拉着。

褪色的蓝布裤管被冻得梆硬,膝盖处磨出的破洞用草绳胡乱系着,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肉。

脚上那双露着脚趾的草鞋裹着层薄冰,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脆响,鞋底与脚掌间塞着的旧棉絮也已湿透,雪水顺着脚踝往下淌。

他缩着脖子,用补丁层层的灰头巾紧紧裹住冻僵的耳朵,呼出的白气在稀疏的胡须上凝成冰碴,整个人像是从雪堆里刨出来的枯木,随着小厮手指一指,跪趴在地上。

师娘看着周老头,于心不忍,说道:“老人家,起来吧。”

周老汉也不知道这个女声是谁,但是没有周祥的话,他也不敢起身。“夫人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周祥狠狠地说道。

周老汉认得周祥声音,“谢周爷。”周老汉艰难地站起来,眼睛仍只敢看着地面。

“夏荷,扶老人家坐下,你,去给老人家拿副碗筷。”小厮麻溜地出去取碗筷,夏荷想扶周老头坐下。

但周老汉一坐到凳子上,便立马缩在一边,害怕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师娘看了周祥一眼,周祥连忙说:“夫人让你坐,你就坐。哪那么多废话。”周老汉哆哆嗦嗦轻坐在凳上。

“秋月,让人盛一碗热的雪霞羹给他热热身子。”

“夫人,这…”秋月犹豫了一下,毕竟雪霞羹贵重且只有师娘能喝,给这个老汉…但秋月犹豫了片刻,便安排一个侍女前去盛羹。

不一会,小厮将碗筷放在老汉面前。

“老人家,你先吃点东西吧。”师娘柔和地说道。

周老汉低着头,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也不敢夹菜。

师娘无奈地摇了下头,便自己夹起一块驼峰肉,放在了周老汉碗中。

一群人羡慕地看着老汉,毕竟那可是师娘用自己的筷子夹的肉。

“老人家,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师娘问道,同时看了一眼苟雄和管家。

“回夫人,老儿年初跟苟老爷借了二十两银子给婆娘看病,可老儿婆娘没救回来。老儿就一个女儿秀秀,按当初和管家的约定,用秀秀抵债。”

师娘听到周老汉所说和周祥所说一样,便说道:“起来吧。”

苟雄和管家赶紧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

“夫人,我没说谎吧。”苟雄赔笑说道。

周老汉这才发现刚刚眼角处瞧见跪着的两人居然是苟老爷和管家,不禁对自己还未敢看一眼的苟夫人有了更深的敬畏。

“老人家,你接着说。”师娘说道。

周老汉话锋一转:“老儿只以为是让秀秀在苟老爷府上为奴为婢,但没想到是去苟老爷的青楼啊。”

“苟家的青楼?”师娘冰冷地问道,声音中传出的森森怒意让苟雄和管家一惊,两人立刻再次齐刷刷跪倒,呼喊道:“夫人饶命啊。”

师娘冷声说道:“你们两个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苟雄看了一眼周祥,周祥赶紧说:“回夫人,府上下人已然够多了,小的已经安排不下了,就让他女儿去青楼端端茶水,不信你可以问他女儿。”

“老人家,你知道你女儿在青楼干什么吗?”师娘问道。

“老儿确实不知,秀秀被周爷的人带到青楼后,老儿再没见过。”周老汉唯唯诺诺的回道。

“周祥,带本阁去你说的苟家的青楼。秋月,带上周老伯,再给他一件新棉袄。”师娘命令道。

“夫人,那我呢?”苟雄问道。

“夏荷,你看着他。苟雄,你给我在家带好儿子。”师娘说道。

“额,夫人,那你带个斗篷,不然你要是去了,整个青楼那些老爷们不都是疯了。”苟雄说道。

师娘觉得有几分道理的,便去仙子阁拿了件斗篷。趁此机会,苟雄问周祥道:“那儿没什么大问题吧?”

周祥想了想说道:“回老爷,应该没有问题,杜爷按照老爷的吩咐,很小心。”

“好,那你就去吧,别让这娘们把老子的钱罐子给砸了。”苟雄不放心地说道。

一行人分坐马车,走了三柱香时间,来到了周老汉说的青楼。

师娘掀开马车的帘子,“欲仙楼”三个字的招牌惹人注目。

虽时值严冬,但楼里传出的莺莺燕燕之声却不绝于耳,显然生意非常火爆。

“夫人,已到欲仙楼。小的已让下人提前叫杜帮主和老妈子在上间等夫人。”周祥小跑到师娘和秋月所坐的马车旁请示道。

“嗯。”师娘轻应了声,便和秋月下了马车,后方周老汉仍没有回过神来,人生第一车坐马车的他还晕晕乎乎的。

一行几人在周祥的引路下走向欲仙楼,凛冽的北风卷着碎雪掠过大街,唯见欲仙楼门前猩红的绸缎旗幡猎猎翻飞。

门楣上的鎏金匾额覆着薄雪,在冬日暖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檐角垂挂的冰棱与琉璃宫灯交相辉映,恍若水晶帘幕。

石阶前,两名身着织锦貂裘的侍婢呵着白气,将嵌着暖手炉的描金手笼递给秋月和周祥。

踏入朱漆大门,扑面而来的檀香混着炭火暖意,中庭汉白玉回廊覆着皑皑积雪,却被丫鬟们扫出蜿蜒的青石板路。

池中碧水早已结成明镜般的冰面,冰下红鲤依然灵动,与水面飘落的雪絮相映成趣。

二楼雕花木窗紧闭,厚重的锦缎帘幕将寒风隔绝在外。

暖阁内,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咕嘟作响,身着织金襦裙的姑娘正用银箸翻动着炉边烤得金黄的栗子,香气混着古琴声袅袅飘散。

大堂中央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炭火星子溅落在青砖地面,与四周悬挂的千盏红灯笼相映成辉。

舞台上,舞姬们褪去轻纱,换上绣着银线云纹的夹棉广袖,腰系缀满珍珠的猩红宫绦。

随着羯鼓声响,她们足踏缀着铜铃的厚底绣鞋,广袖翻飞间带起细密雪沫,仿佛将窗外雪景搬进了室内。

台下坐满裹着狐裘的豪客,桌上的羊脂玉酒壶冒着腾腾热气,小厮们不时往火盆中添着银丝炭,将室内烘得暖意融融。

后园的亭台楼阁皆覆着雪被,腊梅开得正盛,金黄花瓣上凝着冰珠。

水榭内的红烛将窗纸映得透亮,隔着朦胧的水汽,隐约可见墨客们围炉煮酒,姑娘们用金剪将冰棱裁成玲珑摆件,笑声与落雪簌簌声交织,为这寒冬添了几分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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