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拜师

进入梦乡就是溺死在水里,崔择没有忘记这句话。

有个人曾对他说,你看水里这些阴影是什么?是梦,是能把人溺毙在其中的美梦。

昏迷中他做了梦,回到了过去,在更年幼的岁月里,是没有嫉妒嘲讽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身不由己没有言不由衷的岁月。

多美好的岁月啊!他多想溺死在其中,而他在虚无里瞧见了一个人,是他的执念,是支撑他一路走到现在的人。

他在梦里哭着喊:“你等等我呀。”

那个人不理他,他就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跑,就是追不到,他在梦里感到悲恸和绝望。

然后有个声音拽停了他的脚步说:“你不要追了呀,你追不到的,你上前就会要死掉了。”

“不要——”崔择惊出一声冷汗,手虚浮地向上抓,恰好握住个温热的东西。

“啊——”又是一声叫唤,他又小声地讶道,慌忙睁开眼,却发觉自己正攥着只人手。

“醒了?”楚莫被握住手却没有收回。

一口灵水慢慢渡到口中,他闻到混着药渣的焦苦味,不由得皱了眉头,然后微微点头:“嗯。”

“还疼吗?”楚莫索性坐到床沿,手指轻轻滑在他裸露的锁骨上:“这里伤得很深,不过无事,本尊叫人去配了灵药。”

“不……不疼了……”崔择红着脸应了声,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伤处,那里一跳一跳地疼着,像有小虫子在上面咬着。

把目光放到窗外,此刻暮霭沉沉,西天的晚霞仿佛刷子在天幕上横过来扫了一片。他看着这抹紫色的轻柔,总感觉被牵引出一抹愁思来。

“盟呢?”他定了定心神,稍微扭头看了一圈,又感到一阵短暂、骤然的眩晕,迷迷糊糊地问道。

“什么?”楚莫眉头一皱,崔择的话音轻轻的,他微微探身,长发挂到崔择的伤处,惹得那里痒痒的。

“我的灵兽,师尊,是……咳咳……我的灵兽!”崔择激动得咳嗽起来,他撑起身子,小声地唤道:“盟……盟……”

“灵兽?”楚莫一顿,急切地抓起徒儿的手问起来:“你抓到了灵兽,在哪里?”

“师尊,你先放手,好疼!”崔择的腕骨被捏得生疼,内心的疑惑、惊惧还有各式各样的悸动紧密相连,他的脸上也比往常更灼热。

“是……我到了里头,在一直在荒原里走,然后……嗯灵兽自行而来,想与我结契。”他这话遮掩了半分,说出来有些犹豫,紧张的心理迫使他不得不托起下巴来应对师尊的目光。

“你还记得这些?”楚莫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

“可能是因为印象太深刻了,昏迷几洄日了还记得牢牢的。”崔择讪笑一声,复而想到那时的销魂经历,不由得脸红得更为彻底。

“无事。”他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你先休养一番,待本尊……”

话语未完,就听见屋外鹏鸟嘶鸣,有人踹开门扉进来,背上的长剑的剑鞘重重磕在门槛上:“恭喜啊,四弟子。”

涟尊座下原有三弟子,奈何一死一残一失踪,久而久之就有了她克弟子的流言,金掬光则是传闻中的残子。

她摊开金册,随意扫了一眼,最后几个字硬生生从齿缝里寄出来的——谁曾想到几洄日前,她还在晨课时对眼前人冷嘲热讽:“废物就不该来拜。”

“你明日穿这件去拜师。”金掬光甩手丢掷来件锦衣。

“师姐的贺礼,太贵重了。”崔择将衣裳放到一边。

“这是师尊给你的,你别不知好歹了!还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师姐?”她尖声刻薄道,一阵气急之下由得嗤笑一声,背上的剑感应到主人的怒意,在剑鞘中铮鸣不止。

“师姐。”崔择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她气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红意。本就体弱,又爱生气,所以嘴唇总泛着病态的乌青,和脸颊的潮红形成对比,显得怪异非常。

金掬光有只和陆涟一样残忍狡诈的眼睛,事实上她们是一样狂妄,一样刻薄,一样目中无人。

金掬光注视着床上的少年,他是那么文弱秀气,还没有长开,一切都很稚嫩,有着没有被鲜血污染过的羔羊的气质。

崔择和她对视一眼,感到莫名的一股凉意。

“师尊,我累了。”崔择不愿再多和她多费口舌,就把楚莫拉出来当挡箭牌。

“罢了,四弟子你多歇息歇息,别忘了师门的条件,我怕你撑不过去。”金掬光嘴角浮现出一股残忍的笑意。

人大多如此,有时有人,无时无人。人一波一波来祝贺,崔择对要应付形形色色的人感到厌烦透了。

他有两个愿望,一是让自己独个儿陷入沉思遐想。青莲峰外就能为他提供这样的机会,哪怕那个地方不是最理想的。

青莲峰外有一处石景,怪石嶙峋,还有几处被风雨雕琢成大小适宜的石桌石凳。这里鲜少有人来,崔择却对这里颇为熟悉。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对虞渊之行的心有余悸,也有对未来修行之旅的期盼希望。

“盟,你在哪里!”他终于想起了巨鹰,喃喃自语。

远山有着白色的朦胧的廓影,山峦是秀丽的——这并不是一种温文、宁静的美,而是一种嶙峋的粗犷的美。

这么广阔无垠的天际,才配鹰的翱翔,崔择打心底认为。虞渊里盟的舍命相救让他十分感动,在心里对他的依恋也更深。

一阵鹰啸之后,那团金光渐渐放大,他看到巨鹰飞驰而来,在他略过自己的那一瞬,崔择起气飞身踏到它的背上。

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崔择获得了所希望的清净,甚至可以说清净到了极点。他获得了所希望的清静,并且到了极点。

风毫不留情地吹拂着,崔择却感觉到由衷的兴奋,他对自己所获得的成就沾沾自喜,是的,他这样一个被所有人都轻视的外门弟子,居然也能拜入师门。

他对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一些难以到达的地方他都到了,一些障碍也几乎排除。

这样,他获得了所希望的清静,甚至可以说清静到了极点。在这样清静的环境里,他感到自己远离尘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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