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叹完,看着祁棠的表情:“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猜到了。”祁棠叹气。
“可恨我爱徒为了这一村鬼煞,折在此处!”抱元道长怒目圆睁,悔恨不已。
“等等……”
祁棠忽然想到,如果牧念平还活着,那么当时那小道士请神的时候,是请了哪只鬼到自己的身上?
“那时全村的鬼都围在祠堂前,请的是谁都有可能!”抱元道长皱起了眉,“当时我专注在请神仪式上,没有过分关注周围,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祁棠刚要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有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村里有个年轻人叫牧程,村民说他差点被敲门鬼带走,所以很怕鬼,你举行仪式没多久,他就晕了过去。”
道长的眉心皱得更深:“他晕过去的时间是上身前,还是上身后?”
祁棠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当时的视角刚好能将道士师徒和牧程都囊括在视野里,因此清晰地记得,牧程晕倒和小道士被厉鬼附身是同时发生的。
“是上身……时。”
请神请来了厉鬼,只不过这只厉鬼身份现在才真相大白。祁棠不禁抱住了手臂,似有悚然之感惊袭周身。
而附身小道士的牧程借他之口唱出了那首古怪的歌谣,诱导了抱元道长,误以为那是牧念平提出的请求,要用冥婚来消除其怨气。
真正的牧念平不知在何处和妻子生活得好好的,所以举办一场冥婚,让金童玉女合棺,其实是这些厉鬼的需求。
抱元道长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他谨慎地踱步到了巷口,朝里张望片刻,确定没有贴上来窃听的村民,这才又走回来。
这一次,他提出了一个祁棠从未设想过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他们并不是需要金童玉女,而是误以为自己需要?”
“他们对敲门声的恐惧很真,真到骗过了我这个职业骗子,所以我认为,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鬼。而对他们来说,如果不解决敲门声,自己的确会诅咒缠身而死。”
——这和祁棠的想法不谋而合,鬼装人是装不了那么像的,除非他们被洗脑了,认为自己真的是人。
抱元道长蹲了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下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写写画画。
“而按照你的推测,阿宝那两口子没有死,那么欺骗这些厉鬼的人又是谁?我不认为人类有这个能力可以骗到鬼,而且这不是单纯的骗到,而是接近于洗脑的状态。”
他画了一个小人,在小人边画了一个问号,又用一个大的圆圈把小人和问号都框了起来。
祁棠瞳仁灼灼,亮得惊人:“所以这个故事里,一定还存在着第三人!”
似有一道惊雷劈进混沌的脑海,所有的迷雾骤然消散,祁棠产生了恍然大悟之感。
仿若无法运转的精密仪器忽然间嵌入了最关键的齿轮,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她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明。
不错,这个故事中,一定还存着一个隐于幕后的“第三人”!
这个“第三人”不仅骗了牧红英,也骗了整个牧家村。
可牧家村的人都是鬼,骗人容易,但鬼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他欺骗了整个牧家村的厉鬼整整二十年,让他们这二十年来都活在诅咒缠身的恐惧中……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么祂无疑比整个牧家村的厉鬼加起来还要可怕!
抱元道长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又继续道:“敲门声响起后,没忍住诱惑推门而出的人会遇害。至于真相,我倾向于这些人不是被鬼害了,而是被人提醒之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消失了,就像,就像……”
祁棠:“就像比干剖心?”
抱元道长只有小学学历,而且也不爱读书,不懂她的例子,祁棠只得给他细细解释了一番。
妲己欲挖比干之心,姜子牙预料到此劫,便给出一道符箓,比干入朝之前焚符入水服下。
剖心之后,神符水保其命不死,他骑马径出朝歌,却遇到一个叫卖空心菜的老妪。
比干问:“人若是无心,如何?”
那妇人回答:“人无心,即死。”
于是比干大叫一声,坠马而亡。
祁棠道:“比干本不会死,是妇人点破他人无心即死的事实他才死去。都说人活精气神,肉体虽然消亡,但凭信念也能存于世间,可若点破这道信念,不死之人也死了。”
这个“第三人”充当的效果正是“符水”,是他给了村民们虚假信念,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
抱元道长竖起大拇指:“是这个道理,太恰当了,不亏是大学生,文化人!”
祁棠不好意思说,这不是自己的例子,是沈妄告诉她的。
而沈妄能把这个故事告诉她,说明现在她和抱元道长费劲巴拉地推导出的一切,他早就猜到了。
她隐隐产生了一股智商被碾压的羞辱感。
其实很多线索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只是她太疏忽大意,没有把他们串联起来。
现在大半迷雾散去,那些线索就如退潮后留在海滩上的贝壳,变得显眼起来。
县城的老阿嬷说侄女嫁过去二十年,没回过娘家;老板娘说水库决堤过一次,死了不少人。
道长的犀角粉末水经厉鬼触碰后会变成红色,沈妄戏耍完他之后,忽然把旁边村民的手也按了进去,盆子里的水无一例外变成了红色。
好啊,这个臭小子,猜到了真相还瞒着她!
祁棠决定下次要好好找他算账。
她稍稍冷静了一下,对抱元道长说道:“如果我们的推测都是正确的,那么逃离这里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
两天之后,就是“牧念平”和“阿宝”的婚礼。
这对情侣活着,村人却都死了,所以导致这场灭村劫难的巨大事故极有可能就发生在两天之后。
若是无法在那个时间点逃离,他们就会被留在这里,成为“牧家村”的一员。
道长没说话,忽然伸出脚,把地上的涂鸦都碾平,视线定定看着前方。
祁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后背立时僵住了。
牧红英静静站在远处,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