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像是感应到不详的涌动,自动揿去身体的开关,心存侥幸地向外界宣扬: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时,被迫溶于黑暗的野人才懂得心惊!
阿达似癞蛤蟆趴在地上,惶愕地收听身边的杂讯。
呼哧呼哧呼哧。
是女人情动的回响。
阿达猥琐地笑起来。
阿达经常光顾广生大戏院,因为午夜场是男人的天堂。
洋妞那白花肥腻的躯体在荧幕前宛如倒挂在铁钩上的生猪肉。
阿达色胆包天地从草丛游去,期待一场免费的野战。
越是靠近声源,越是心潮澎湃,真相便越是惊悚荒诞——阴森壮阔的大榕树下躺着一只女人,一个老虎。
阿达无暇顾及量词是否使用正确,一身常年由于风湿而肿痛的贱骨头不由地剧烈哆嗦。
阿达震个不停,似根假阳具。
比兴华夜总会头牌小姐的床还要震。
阿达跪倒在地,嘴巴似坏闸的水头龙不停地往外喷水。
稀薄的胃酸比上火后的尿要黄稠得多。
大脑为了不让阿达成为短命鬼,唯一自保的行为就是呕吐。
半截虎躯,半截人身,眼看化形失败的妖物正奄奄一息地低喘。
这具十米开外就散发臭鸡蛋味的肉身与死去两小时左右的尸体无异。
上边青白得几乎透明的人类皮脂好似阳光下的卷烟纸,下边橙黑得全然扎眼的动物毛发如同黑夜泣血的红日。
两只人类胳膊与两条老虎后腿调配出只敢窥视的美感,仿佛现代人类和野外动物就该长成这幅骇人的模样。
就连阿达本尊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自己靠近这个半死不活的怪物。
手电筒颤栗的光线从壮硕的虎腿一路抚摸至丰腴的乳房。
这妖怪化形,有鼻子有眼,是一点都不比天然的女人差。
阿达恍然想起自己曾在幼时闯进传说中吃人的天然洞穴里的钟乳石——侧躺在地上的母虎也生着一对倒挂在头顶如悬刺的饱满晶体。
晶体是流动的。
里面仿佛有生滚白粥的滚烫液体在翻涌。
阿达盯紧了,踌躇了,纳闷了:
为什么这对雄壮的孖生姐妹会散发着不容亵渎的神圣呢?
这颗装满屎尿屁的脑壳哪会知道什么是神圣,甚至是神圣二字都不会写。
不过,阿达一有空就去与神圣有直接关系的教堂向马修神父乞求一盘蘑菇奶油意面。
为了免费的午餐,阿达十指交叉,举在胸前,仰望耶稣,嘴里念叨:
你妈的头像地球,有山有水有蜗牛。
阿达记不住祷文,也懒得去记。
阿达能做的就是与耶稣大眼瞪小眼。
仰头的动作使阿达的下颌不自觉地与亲密的上颌脱离,马修神父能够一目了然地从这张永远都合不拢的嘴巴里看清脑室的布局。
里面空空如也。
轻敲还有回音。
这番架势看起来真诚得戆居。
上帝这位大哥降临在一间简陋的木板房里。
它的前身是不知姓名的阿婆卖猪脚姜的小作坊。
每个途径门口的人仍能闻到令人生津的酸醋。
尽管阿婆香了很多年,可还是有人习惯性地往里张望,似乎希望阿婆鬼能带着这道失传的美食能再度回归。
六条红漆长板凳宛如士兵整齐地位列在耶稣的脚下。
倘若不是神像的标志性存在,没有人会认为这里会是教堂。
阿达是勤勉的好学生,总爱坐在课室的第一排以赢取班主任的关注。
这里是距离耶稣最近的地方——每当马修神父背过身点蜡烛,阿达就会伸手偷摸耶稣的脚。
阿达抚摸神和搓神灯一样,仿佛卯劲搓就能搓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阿达不信教,单纯爱摸而已。
尽管,上帝像是被高高架起的烧鸭,待会儿就可以切片装盘出售。但是,上帝却没有因为俯瞰的角度而使自己这只烧鸭显得多么傲慢。
怎么说呢……
上帝就像是被老板当驴骑多年的打工仔最终还要为老板顶替无妄的牢狱之灾!
前半生消磨完了,后半生也糟蹋光了。
这种适以奴役的无奈与疲于挣脱的绝望让阿达觉得耶稣真的是活生生的人。
阿达同情这个漂洋过海来打工的鬼佬。
虽然阿达还忍不住骗吃骗喝。
也许,鬼佬也会想念他的故乡,想念他的老婆,想念他的孩子。可是为了养家糊口,鬼佬只能咽下可怕的孤独继续沉默地被钉在十字架上。
这是多么的神圣,似母虎的乳房啊。
阿达手持电筒,继续看下去。
半虎半人的结合体覆着一层湿粘的羊水。
阿达用食指轻划,放在鼻前嗅,胃部即刻揉皱,紧接着面部扭曲地干呕。
羊水散发着来自外来星球才可能有的金属腐坏的辛辣与涩苦。
它独特的气味是人类无法在地球寻找到相似的原料研制出来的。
阿达在鲜艳粘臭的皮毛上撕下一小块薄膜。
乳色的膜在指腹之间拉扯,是有继续生长的趋势。
母虎第二次新生竟然是自行化茧的胎生方式。
阔肥的肚子在寂静起伏,宛如一片会呼吸的平原。
阿达生平头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只不过不怎么英俊的脸上还沾着老虎屎。
健硕强壮的身躯让阿达觉得雌性怪物是被母亲弃养的残疾儿。
既不是人,又不是虎,不就是同类嘛。
阿达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脱下松松垮垮的白色背心,然后把它盖在母虎的身上。
随后,阿达又用电筒轻轻戳了戳这头濒死的妖怪的肚子,说道。
“喂,别急着死啊。活给它们看啊。”
阿达把光照在母虎的脸上,盯着母虎瞧了许久,似乎在考虑明天吃豆腐花到底是放糖还是不放糖。
阿达伸手,当指尖快要触及珍贵的皮毛之时却又猛地收回。
阿达把搔过脑袋的手放在裤子上急忙地蹭了好几遍。
气氛无比庄重地,阿达用一只如同枯枝又柴又长的手抚摸母虎的毛,模仿母亲对待孩子的温柔来送妖怪的最后一程。
男性人类的混合气味给濒死的灵魂带来几轮冒犯且强烈的电击。
树林攒动,黑夜轰鸣。
暗中栖息在枝头上看戏的鸟儿们突然拖家带口地飞向空中。
阿达望着这奇异的一幕。
临终关怀被迫中止。
未知的危险触犯人类的潜意识。
阿达低头,看见整条胳膊上的汗毛竖立起来,与地心垂直。
细幼的毛发犹如错落的白桦树。
人类的疑惑目光穿梭在皮肤上的人造树林,直到坠入树林尽头的赤红油光的洞里。
那是一双静默的,惊悚的,猩红的,饱含来自远古的杀意的眼睛。
它仿佛苏醒良久,从旁注视人类,思索屠杀的方式。
阿达所处的这片空间被切割丢进了太空。
活的气息宛如烛火一吹顷刻皆灭。
阿达与那双眼睛对视良久。
阿达不是不走,而是走不掉。
恐惧使阿达的血液凝固,骨头钙化,意识粉碎。
这是诞生在新时代的活化石。
紧接着,天旋地转,两眼一黑。
隔日清晨,阿达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身下聚集着过夜的尿骚味。
于是乎,街坊们又有一桩瘸腿仔甩长屌狂奔回家的谈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