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把车留给黄菲,自己打车去公司。
今天上班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就要坐飞机回老家了。
黄菲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她回岳父岳母家,不跟我们回晋省。
吃早餐的时候,虽然我的情绪还是有些冷淡,但是和妻子有了少许言语上的交流,黄菲看在眼里,脸上的清冷淡了一些。
到了公司给留守的员工发了红包,交待完过年事项后,拿了录音笔揣进裤袋离开公司。
上次使用这支录音笔还是和林茵去海边疯狂的那一次,过后我剪辑了若干片段上传至网络邮箱,随时可以用手机下载调取。
十点钟,我到了闲亭茶馆。
茶馆也是这个时间点才开门营业,漂亮的楼面经理迎上来,悄声道:“孟总,你说的那个人已经在包房了。”
我点点头。
知道宋啸曾经想约妻子在闲亭茶馆见面后,我就把宋啸的照片给楼面经理看过,让她留意此人以及同伴。
经理侧身推开包房门,我走进去,看到宋啸泰然自若的坐在茶桌主位,熟练的倒水烫碗泡茶。
见到我进来,宋啸抬头冲我笑了笑:“孟总,好久不见,请坐。”
我面无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请。”宋啸倒了一杯茶推过来,“不知道孟总喜欢喝什么茶,我就按照工地上几位同事的喜好,点了凤凰单枞,来南城刚学会泡茶不久,动作还比较生疏。”
我用食指指尖轻叩桌面,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然后伸手拿起茶海,反手给他喝完的茶杯里倒满。
在粤省,晚辈给你倒茶,用一只手指(通常是食指或中指)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一下,相当于点头致意。
而反手倒茶的动作源于古代,是给囚犯倒酒/茶的动作,因为犯人戴着手铐枷锁,只能反手接,所以,反手倒茶/酒,有把对方当作“阶下囚”的侮辱意味。
可惜,我的两个动作抛媚眼给瞎子看,宋啸学艺不精,没看出来暗示不说,还被我主动给他倒茶的动作搞得略微一怔。
放下茶海杯,我双手十指交叉搭在腿上,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或许,宋啸设想过见面以后会发生的各种情形,但是从他诧异之中略带慌乱的眼神来看,很明显没有预料到我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商场谈判桌上的一种小伎俩而已,谁先忍不住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显然,宋啸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历练,在我面无表情的平静注视下,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镇定迅速崩解,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后,问了一句既愚蠢又透露其心虚本质的废话。
“孟总,我发给你的视频都看了吧?”
我没吭声,依旧神色平淡的盯着他的眼睛。
可能是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恼羞成怒,宋啸脸上闪过一抹讥嘲冷笑后,脸上露出真诚友善的表情说道:
孟总,既然你已经看过视频,那我就直言直说了。
就像你在视频里看到的那样,我和黄茹已经走到了一起,我们彼此精神契合、深深相爱,都视对方为人生灵魂伴侣,想要携手共度此生。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残忍,但正因为我尊重您,才选择坦诚相告。
这段感情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数十次的深入交谈,让我们终于找到了真正能让彼此完整的那个人。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黄茹在你身边时,内心始终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缺,这份缺失让她这些年始终带着微笑却感受不到真正的快乐。
我并非要为自己开脱,但我恳请您换个角度想——如果一段婚姻里,一方早已在精神上离开,仅靠责任和义务维系的表面完整,对三个人都是无尽的折磨。
你坚持不放手的,或许早已不是爱情,而是不甘与执念。
真正的爱,不该是囚禁彼此的牢笼。
你若坚持不离婚,法律上固然可以维持婚姻的形式,但你留住的只会是一个日渐憔悴的躯壳,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
放手,固然会带来短暂的痛苦,但长远来看,这是对我们三个人都更负责任的选择。
你值得找一个真正全心爱您的人,而我们也恳求一个能光明正大相爱的机会。
这不仅是为了我们的幸福,更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够活在真实里,而不是终其一生都困在谎言和伪装中。
孟总,强扭的瓜不甜。
与其三个人都在无望中消耗殆尽,不如成全彼此重生。
我在此真心实意地恳求你,给黄茹自由,也给你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一口气说完大段提前精心准备的话,宋啸微微松了口气,等待我做出反应。
我朝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扬了扬下巴,平静道:“你给她打电话,开免提,让她跟我说,只要她说想离婚,我可以马上和她去民政局。”
宋啸脸色变了变,干笑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就别为难一个女人了,你也知道,她多少有些怕你。”
“那你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想让我主动和她提出离婚?”
“咳,虽然事实有些残酷,但是每个男人都无法接受妻子出轨的现实,何况是孟总这样的成功人士,想必无法容忍别人在背后议论你戴了一顶绿帽子。”
“你想激怒我?”
“呵呵,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现在的样子不像是专题报道里的那个人,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哦?孟总也看过我的专题报道?真是深感荣幸,说起来,还要感谢黄茹,把我写得那么好,我本人看了以后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这就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呵呵。”
“你想知道她对你的真实评价吗?”
“不劳孟总转告,我曾经当面听她说起过,我们彼此欣赏,都在对方身上发现很多闪光点,这也是我们被彼此深深吸引的原因所在。”
“我很好奇,你的自大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后来形成的?”
“呵呵,不管是自大也罢,自信也罢,我有这个资本。就比如我现在失去了工作,可以很快在全国行业排名前五的单位找到一份好工作,而你呢,孟总?如果你的公司倒闭了,以你的学历和能力,想到一份薪酬待遇不错的工作想必很难吧?呵呵呵。”
“嗯,没错,看来你还的确是有自大的资格。”
孟总,让我们抛掉情绪,理智来沟通吧。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其实非常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换成我,也一样会感到很愤怒,老实说,你一进来没有对我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我已经感到非常意外了,这足以说明孟总是一个成熟冷静、非常能沈得住气的人,既然孟总如此理性,那我觉得咱们就按照理性的态度来处理问题。
这样吧,孟总,做为补偿,我可以说服黄茹一分钱不要,净身出户。
另外,我知道蒋奇胜的公司是在你那里做账,税款也是由你们帮忙代缴,我可以让他多让两点给你们,按照他一年下来的营业额,这会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怎么样,这份诚意应该足够了吧。
“哦?你居然认识蒋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通过……呵呵,碰巧认识。孟总看看我的建议可不可行,如果还有别的要求,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嗯……”我露出沈吟神色,手指轻叩桌面沈思。
宋啸面似平静,实则紧张的看着我。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
“啊?”
宋啸愣住,似乎没想到我竟然如此干脆就答应下来,大感意外的同时又不敢相信。
“不过,”我紧接着道:“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宋啸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恍然神色,连忙道:“孟总请说。”
“把你手上所有偷拍的黄茹视频发我一份,没问题吧?”
“这……”
我没催他,让他慢慢想,根据我在谈判桌上多年的经验,他百分百会答应。
因为,拒绝我的要求会破坏之前已经达成的初步协议,况且,他也希望能够让我对黄茹彻底死心。
“可以是可以,不过和昨天发给你的一样,有的只有声音没有图像。”
“没关系,把你手上有的全部发给我。”
“行,你给个邮箱地址。”
“我希望是原文件,不要剪辑过的。”
“呃……咳,当然是原文件。”
“对了,你和她发生过几次关系?”
“呃……应该有很多次,具体次数记不太清楚。”
“行吧,等收到你的文件以后,我会跟她提出离婚。”
“好!一言为定。”
事情谈完,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呆,站起来走向门口,临出门又转过身,说道:
“对了,能不能告诉我,黄茹的脚是什么味道?”
宋啸脸色顿变。
走出茶馆,我打了个电话给黄菲,问清楚她们在哪儿逛以后,打车过去。
车上,我想了想刚才的过程,除了最后一句话以外,其他的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当然,最后一句话可以不说,但是心里那口气总是要发泄一下,而且这样一来,会让宋啸抛出更多的视频让我看到,如果他有的话。
但是他说的有句话让我隐隐有些不安,我有一种直觉,他说的那句话应该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的确存在某个对我非常不利的计划。
具体什么计划不得而知,我皱眉苦苦思索。
陈涛打来电话,想在年前最后聚一次,我以晚上要收拾行李的借口,推到了年后。
年后,有很多事情要做。
商场里人山人海,妻子看到我很高兴,连日来明显憔悴的脸上有了几分光彩。
我推在购物车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商量买什么东西,素来清冷的黄菲也变得活泼,好几次露出笑脸,可能是很少看到她笑的缘故,我发现她笑起来非常好看。
女人逛起来真的很可怕,而且爱逛街几乎是每个人女人的天性,原以为黄菲会是例外,没想到和妻子一样好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到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坐上车回家,我已经累到小腿肚子直打哆嗦。
回到家,妻子也累了,于是叫了楼下潮菜外卖,吃完以后,妻子和黄菲开始收拾行李,我去冲凉。
等我冲完凉出来,发现陈涛和谢畅两口子居然来了,拎了两盒燕窝补品,说是给我和妻子的父母一家一份。
我请两人落坐沙发,给他们泡茶,妻子去切了水果端上来,笑着问怎么没把乐乐带过来。
陈涛回答说乐乐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过来了,今年他们一家七口准备去琼岛过年。
谢畅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了个大概日期,她又问妻子年后打算按时上班,还是休息一段时间。
妻子看向我,我问她:“你什么打算。”
妻子说:“我听你的。”
谢畅和陈涛对视一眼,微笑道:“黄茹辞职的原因不就是你们在闹离婚吗?既然你们已经和好了,那就还是回来上班吧,年后第一期刊物会有集团两位大领导的新年致辞,你这个新任主编肯定要负起责任来才行。”
妻子面露犹豫看着我,我想了想,说道:“年后回来就去上班吧,别让嫂子难做。”
妻子乖顺的嗯了一声,脸色微红对谢畅道:“对不起,谢畅姐,给你添麻烦了。”
谢畅笑道:“没什么,都是女人,我能理解。事情过去了就好,以后孟海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妻子勉强笑了笑,悄悄看了看我。
我用说笑的语气说道:“我哪敢欺负她,都是她欺负我。”
看起来就和平时夫妻恩爱没什么两样,只有妻子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眼神微黯。
“姐,你来看看这件东西塞哪个箱子。”
“哦。”
谢畅看向蹲在地上的黄菲,笑着说道:“菲菲,我们集团明年要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做一个专门面向业主的投资理财平台,有没有兴趣过来?”
我苦笑道:“嫂子,外面人才大把,你干嘛专门盯着我们公司这棵独苗?我们的新公司刚打开局面,还等着黄菲将来成长起来挑大梁呢。再说了,集团又不是你们家公司,陈涛可是在这儿有实打实的股份,你可不能自个儿挖自个儿家的墙角。”
陈涛:“就是,老婆你应该看到有好的人才给我们这儿输送,怎么能反过来挖自家墙角。”
谢畅鄙夷的看着我们:“看把你们急的,人家黄菲这么优秀,放在你们公司纯属浪费,就你们那点业务,随便找个本科应届生就能干,哪用得着一个堂堂金融专业研究生去干那些打杂的工作,要我看,你们纯粹就是为了自己那三瓜两枣耽误人家菲菲的大好青春。”
我和陈涛相视苦笑。
“谢畅姐,可能你对金融行业不太懂,其实姐夫的新公司非常有潜力,我在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至于你说的投资理财平台,我也了解过,现在很多房地产企业都在搞这个,说白了就是高息揽存变相融资,我并不看好它的未来。而且,就算要换工作,我去国叔的公司也好过去你们集团,不过我还是觉得姐夫的公司最有前途,而且有姐夫当靠山,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更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政治什么的。”
不知道黄菲怎么回事,说话这么冲,几乎是直接当面开怼。
“菲菲……”妻子小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责怪。
我不得不出来打圆场:“菲菲平时说话就这样,有时候连我都受不了,你别介意。”
谢畅笑了笑,不以为意:“挺好的,和我性格一样,喜欢直来直往。”
等陈涛夫妇走后,妻子忍不住埋怨道:“菲菲,你刚才干嘛那么说话,人家谢畅姐也是出自一番好心。”
黄菲冷冷道:“我不需要她的好心,两次三番的说姐夫公司不行,一次拒绝又来一次,还人力资源部总监呢,就这么没有眼力价儿。”
“你……”妻子无可奈何的叹气,抬起头求助看向我。
“菲菲说得对!下次她再敢说这些屁话,你还是直接怼回去,不用怕!”
“你为什么不自己怼回去?她贬损公司就是贬损你和涛哥,你们两个当老板的被人当面贬损居然无动于衷,要靠我一个打工的来顶回去,真好意思。”
我当场愣住,哑口无言。
妻子看着想笑又不敢笑,脸憋得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