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照镜子,眼睛布满血丝,黑眼圈很明显。
姐妹俩应该也没睡好,尤其是妻子,看上去脸色憔悴、眼神无光,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生机,如同冬天时北方旷地里随处可见的枯萎野草。
妻子还是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餐,但是几乎没有说话,默默的吃饭,默默的收拾,是那种仿佛心被冰冻住后全身失去了热量的沉默。
黄菲瞪了我好几眼,眼神虽然很凶,却也透出几分无奈。
她是下午的航班,原本不用这么早去机场,因为不放心妻子,所以就和我们一起到了机场。
我的老家在晋省南部靠近大河的某座县城,临市机场开通了南城航线,落地后只需要打个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家。
登机前,姐妹俩相拥告别,我第一次见到向来清冷矜持的黄菲流泪,而且还踢了我一脚,凶巴巴的瞪着我:“回去不许欺负我姐,听到没有!”
“菲菲!”妻子语气里带着埋怨。
我们坐的是头等舱,过年机票价格远远高于平时,订票的时候没想太多,坐到座位上才忽然意识到,当时完全是出于一种下意识,就和以往每次出行一样,总想尽可能让妻子在旅途中舒服一些。
因为担心高空紫外线伤害皮肤,妻子以前每次坐飞机都避开靠窗位置,这次我也是依照她的习惯办理的登机牌,但是上了飞机以后,她轻声和我商量,能否换下座位,我自无不可。
落座系好安全带后,因为妻子刚才和我说话时小心翼翼的轻柔商量口吻,让我的心情突然之间莫名有些压抑和烦躁。
全程近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前半段时间妻子一直望着窗外没有说话,只有在空姐发放餐食的时候,才牵起嘴角露出一丝轻微的礼貌笑容表示感谢。
我找空姐要了张毛毯盖上想要眯一会儿,心里有事一直睡不着,等到妻子轻轻将我拍醒才发现,飞机已经落地,而我斜躺在妻子大腿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刚被叫醒的那一刻,意识尚处于懵懂混沌状态,睁眼所见是妻子低头看来的无比温柔爱怜的目光,就和她每天做好早餐进来房间叫醒我一样。
“老婆,我梦到你了。”
我像是撒娇般咕哝了一句,习惯性的抬手摸上她的丰乳抓揉两下。
妻子的睫毛颤了颤,眼睛骤然一亮,迅即脸色通红。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抵达XX机场。下机时,请带好全部随身物品……”
听到舱内广播,我身体僵住,随即彻底清醒,放在妻子胸脯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抽回,坐正身体后又立刻解下安全扣站了起来,打开行李舱取行李。
妻子坐在座位上呆呆看着我,双眸深处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脸上的红晕也重新变得苍白。
从机场去往县城的路上,妻子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她长时间的注视着车窗外,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窗外天空阴沈,白雪覆盖萧条荒野,触目所及都是灰暗色彩,让人心情压抑。
我有些担心,怕她这样的精神状态会影响到回家过年的气氛。
事情到了这一步,今年很可能是我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聪明如她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还愿意带她回来,是不想破坏双方亲人的过年心情,等到演完这场戏回到南城,两人终将迎来最后的结局。
所以,自从昨晚她看到那张纸以后,我们已经心照不宣,离最后的摊牌已经进入倒计时。
我的担心在到达妹妹家之后消失了,妻子在下车前深深吸了口气,就像是演员在登上舞台前调整自己的呼吸和情绪,等到下了车,脸上已经带了笑容,尽管那个笑容在我看来像是一副面具。
妹妹家位于县城主干道旁边,前院是修车铺,后院住家。
正在后院点鞭炮玩耍的两个双胞胎率先看到我们,呆站着看了看等到确认过后,兴高采烈的扑了上来,嘴里兴奋的喊着:“大舅妈回来啦!大舅妈回来啦!”
没有一个理会推着行李拎着包的我,两个白眼狼。
妹妹闻声从屋里迎了出来,开心叫道:“大哥!大嫂!”
后面出来的是我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刚才还在说你们咧,估摸着也该是这个时间点儿到了。”
“小妹,”妻子一手拉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孩先跟妹妹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老妈跟前亲切道:“妈,我们回来了,您身体还好吧。”
“好着咧,好着咧,唉呀,孩子你这是累着了还是病了,气色咋这么差咧?”
“没事,可能是坐飞机太久了吧。”
“那快进屋去歇歇,炉子上炖着鸡汤,让你妹妹去给你们舀一碗来。”
妹妹接过我手里行李箱,“累了吧,哥。”
我问:“妹夫呢?”
妹妹:“去修车了,有辆车坏在了路上。”
我:“过年也不休息。”
妹妹笑了下:“他就那样,有活找上门从来不知道拒绝。”
我:“孟峰呢?”
妹妹:“说是晚上六七点能到。”
进了屋,脱下外套,坐上温暖的火炕,方桌上摆满瓜子水果等吃食,两个小家伙依偎在妻子身边拆她带回来的玩具礼物。
妹妹端来两碗土鸡汤让我们先暖暖身体,老妈坐旁边问我们平时工作忙不忙、身体怎么样,我和妻子随口应着。
北方冬天下午的阳光很有质感,透过窗户照进来,明亮而温暖,一家人寒喧闲聊,这种温馨闲适的满足感在南城很难体会到。
老妈毫无意外的又提起来我们要孩子的事情,妻子曾经在电话里跟她说过今年准备生,现在难得坐在一起,于是开始不厌其烦的叮嘱妻子平时要如何保养身体,饮食方面该如何注意。
妻子脸上一直带着温柔恬静的笑容,一边应付身边两个活泼的小家伙,一边不时附和着老妈。
看她表现的如此自然,我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起身去上厕所。
等从厕所出来,妹妹拎来热水壶给我倒在盆里洗手。
“哥,你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
“干嘛这么说。”
“往年你们回来,两个人总是会时不时互相看对方一眼,一看就是感情很好的样子。可是这次从进门到现在,你们一次都没正眼瞧过对方。”
“你平时就这么盯妹夫的?”
“他根本不用我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哥,你别打岔,你跟嫂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不信!嫂子明显是受了委屈才会那样,哥,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嫂子那么好一个人,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来。”
“别胡说八道!你哥是那种人?”
“我知道哥不是那种人,可是你那么有钱,架不住有些女人会主动往你身上靠,万一你有时候把持不住……”
“打住!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回到屋里的时候,我留意了下,妻子确实有朝我看来却硬生生忍住的轻微动作。
聊了一会儿,弟弟孟峰打来电话,他们一家三口已经从机场上了出租车,最晚七点前能到。
妹妹去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妻子下去帮忙,两个小家伙要跟着去,被妹妹喝止,我抱他们到腿上一边一个,坐了一会儿便呆不住,下地跑去院子里玩了。
老妈透过窗户看了眼院子里的双胞胎,转过脸来欣慰的对我说道:“你说也怪哈,去年你们回来他们才四岁多点,居然过了一年还能记住你媳妇儿。”
我磕着瓜子:“她带回来那么些玩具都是白带的?”
老妈白了我一眼:“那是礼物的事儿?”
我:“不然呢。”
老妈:“小孩子不像大人,心里没那么多污七八糟的东西,和谁亲不亲,和谁呆在一起舒不舒服,完全凭感觉。两个孩子喜欢缠着你媳妇儿,是因为你媳妇人不单长得好看,关键是心地善良,脾气又好,哪像你从小就知道打架,长大了身上还带着一股匪气,两个孩子虽然说不上来,但能感觉得到,自然不愿意和你呆在一块儿。”
我不服气:“我觉得还是礼物的事,等后天初一我把红包拿出来,看他们还跟我亲不亲。”
老妈:“不用红包就能让他们跟你亲,那才是真的亲。”
说得我哑口无言。
老妈看向我,正色道:“跟我说说,你跟你媳妇儿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见鬼了!这才回来不到半天功夫,老妈和妹妹是怎么看出来我和妻子不对劲的?
等到我赌咒发誓好不容易把老妈糊弄过去,穿着工作服的妹夫满身油污回来了,先是进来憨厚的笑着跟我打过招呼,然后又去厨房和妻子招呼一声,妹妹让他换衣服洗完脸过来陪我说话。
妹夫人很老实,就是有点木讷不太爱说话,当初也是看中他这点才同意妹妹嫁给他。
这几年修车铺生意不错赚了点钱,准备把旁边店铺租下来扩大规模,再买些设备,办成一个小型修理厂。
我发话,让他缺钱吱声,做生意是正经事情,我当大哥的该支持要支持,妹夫千恩万谢。
“妈!小妹!妹夫!”
院子里响起弟弟标志性的大嗓门,黏在妹夫身边的两个小家伙高声喊着往外跑:“二舅回来啦!二舅回来啦!”
我气得直翻白眼。
弟弟孟峰挟着一股风闯进屋里,两条胳膊一边夹着一个欢叫扑腾的小家伙。
“老妈!哥!”
个头没我高,一米八不到,块头比我壮,敝开的羽绒服里只穿着一件打底圆领T恤,被鼓胀的胸肌撑得紧绷。
身后跟着的清秀女人是他老婆闻樱,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气质,怀里抱着一岁左右的婴儿。
太阳落山后气温更低,大家坐在炕上围成一圈吃晚饭,女人坐一边,男人坐一边,婴儿被老妈抱在怀里笑咪咪的拍哄,两个双胞胎挤在旁边满脸好奇的看着。
闻樱和妻子很投缘,她们以前见过三四次,每次见面都会聊得很起劲。
我们三个男人喝白酒,妹夫不太说话,除了举杯敬酒拿瓶倒酒以外,就是安静的听我和弟弟孟峰说话。
我问孟峰最近业务发展的怎么样,他说现在主要为明星或富豪老板提供安保服务,虽然要求更高更专业,但是收费也更贵利润更可观。
孟峰抽烟,屋里有孩子只能出去抽,妹夫以前也抽烟,但在妹妹怀孕期间主动戒了。
来到院子里,孟峰帮我把烟点上,好久没抽了,刚吸了一口便被呛到,等到刚缓过来,就听到孟峰冷不丁问了一句:
“哥,你跟嫂子怎么了?”
我真是无语了。
之前怀疑妻子是不是有意流露出情绪,所以刚才吃饭的时候刻意观察了下,妻子表现的和往常并无二致,说话轻声细语,言笑晏晏,不明白弟弟是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
“怎么看出来的?”
弟弟笑了下:“别忘了你弟是干啥的,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就该趁早关门,不用在这行混了。”
我吸了口烟,在寒风中吐出长长的烟雾,没有吭声。
“哥,是不是嫂子发现你在外面有人了?”
“靠!连你也这么说?”
“也?”孟峰转了下眼珠,“小妹也看出你们俩个不对劲了?”
我叹了口气:“还有老妈。”
如果不是妻子的问题,那么我只能怀疑是自己演技不到家,露出了马脚。
“哥,嫂子人挺好的,你在外面玩玩就行了,千万别来真的。”
见我不说话,弟弟又道:“老妈很喜欢嫂子,要是知道你……”
“闭嘴!”我屈指弹飞烟蒂,“不是你想的那样,等这两天有空我再跟你说,到时候可能需要你来趟南城。”
弟弟愣了下,旋即变得严肃:“出了什么事?”
“先进去吃饭,回头再说。”
拉门掀帘回到屋里,正好和下意识抬头看来的妻子目光对上,这还是今天我们第一次对视,除了飞机上刚睡醒处于懵怔状态下的那次。
同样是两个人的目光对视,心里有对方和心里没有对方,所产生的眼神交流是不一样的,所谓一眼万年,又或者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我和妻子的这次目光相碰很短暂,双方都是一碰即触收回视线,时间虽短,我却从妻子的眼眸里看到了孤独和迷茫。
吃完饭后,大家又看了会儿电视闲聊一阵,时间晚了再加上路途劳累,而且明天一早还要去给父亲上坟,于是各自回房休息。
我和妻子的房间和弟弟相邻,带独立卫生间,有暖气热水。
妻子不是第一次回来,房间所有设施都很熟悉,她进房间后先打开暖风空调,然后走进洗手间放出热水,又从行李箱里取出我的睡衣拿进去放好,出来轻声说道:“老公,热水放好了,你先洗吧。”
她说话的时候,手上装做有事,眼睛没有看我。
我洗完以后妻子进去洗,看了下手机,微信有一条胥彪发来的报告,宋啸中午和晚上都有应酬,一场是供货商请客,一场是和万威公司几位来工地慰问的领导聚餐,窃听设备已经安装到了他的车上,得知他明天飞回中原大省的农村老家过年,初三就会返回南城项目工地。
还有黄菲发来的一条信息,报平安到达的同时,让我这几天不要对妻子太过冷淡,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回去南城再说。
按往年惯例,我和妻子会在年初三到她老家,今年也一样。
逐个回复完毕,我躺到床上,给妻子留出独立的被子和一半的空间。
妻子洗完出来好像站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放轻脚步关灯轻轻上床,没听到她有脱睡衣的动作。
我身上也穿着睡衣,已经好几天没有裸睡过了,习惯的改变让睡眠迟迟不来,明明昨晚熬了通宵,应该很困才对。
房间里很黑很安静,妻子背对着我,呼吸很轻,应该也没睡着。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隔壁传来做爱的动静,想必孟峰是觉得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睡着了才开始动作,坐了一天飞机这小子也不嫌累。
妻子轻微动了下,我的脑海里出现昨晚看到的视频画面,心静如水,阳物蛰伏如蚕虫,没有丝毫反应。
第二天早上我率先醒来,睁开眼,妻子在怀里呼吸平稳安详熟睡,两人睡衣虽然齐整,但是下身阳物却被一只柔软小手紧紧攥着。
我有些发懵,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明明两个人盖的是独立两条被子,后来是怎么抱到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