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吾有一箭名凤凰。

中州大陆,幽冥无光,唯有无尽的黑暗包裹着阴森之气挤压着一切。

她目光清冷,不带一丝涟漪。今日,她谢道韫会为佛门敲响的第一声丧钟!

脚下触感湿冷滑腻,每一次抬脚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从腐烂血肉中拔出的吮吸声。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恶臭,混杂着某种依附于魂魄之上的,朽烂气息,浓稠得如同实质,死死糊住神识。这便是阴司地宫第一层,腐尸沼泽。

目之所及,满是浑浊的,泛着油绿色的腐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每一次破裂都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恶臭。

水面之下,影影绰绰,无数肿胀溃烂的手臂无声地向上抓挠,指爪乌黑卷曲,皮肤早已泡得发白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骨架。

哀嚎声并非来自喉咙,而是源自那些被彻底侵蚀、只剩下痛苦本能的残破魂灵,它们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绿磷火疯狂摇曳,是这片死寂泥沼里唯一的光源,也是永恒的绝望。

蓦然,一道巨大阴影骤然撕开水面,腐水如瀑落下。

那是一只难以名状的巨魔,头颅似腐烂的犀牛,却生着七只浑浊淌脓的巨眼,排布在扭曲的头颅上。

庞大身躯由无数肿胀尸骸强行拼凑粘合而成,脓液和黑血不断从尸骸的缝隙间渗出。

它发出一声震彻泥沼的咆哮,腥风裹挟着碎肉扑面而来,粘稠的涎水从獠牙缝隙滴落,在腐水上溅起恶臭的涟漪。

它那由无数残肢扭结而成的手臂高高扬起,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沼泽边缘那个渺小身影狠狠砸落!

阴影带着死亡的腥风,笼罩而下。

就在那巨臂即将触及的瞬间,一道寒光乍现!撕裂了粘稠的黑暗与腐臭的空气。

“嘣!”

弓弦清冽的震鸣,如冰珠坠玉盘,在这死寂的泥沼中异常清晰,甚至短暂压过了万鬼无声的哀泣。

箭出如电!

那并非凡铁的光华,而是一道凝练至极的霜雪寒芒,锐利得能刺穿魂魄。

它自一张古朴无华的长弓上迸发,笔直地贯入巨魔咽喉正中,那只最大的浑浊魔眼!

“噗嗤!”

箭镞精准地没入,发出一声沉闷的裂响。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巨魔砸落的巨臂僵在半空,七只魔眼中同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无边的痛苦。

随即,以箭矢为中心,一层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它扭曲的头颅。

冻结了它狰狞的表情,流淌的脓血,和它无声的咆哮。

冰晶继续向下蔓延,攀上它由腐尸堆砌的脖颈、胸膛……庞大的魔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构成身体的无数肿胀尸骸发出濒死的咯咯声。

接着,是彻底的崩解!

“咔嚓——轰!”

巨魔庞大的身躯,连同冻结的头颅,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雕像,轰然炸裂!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裹着冰霜的碎块四散迸溅,落入腐水之中,溅起大团大团浑浊的浪花。

那些被冰封的尸骸碎块沉入水下,其上幽绿的磷火瞬间熄灭,如同被掐灭的残烛。

整个腐尸沼泽,在短暂的死寂后,那些无声抓挠的手臂猛地僵住,继而疯狂地缩回腐水之下,仿佛遇到了比继续沉沦还要可怕的存在。

沼泽边缘,不染尘埃。

谢道韫静立原地,青丝如瀑垂落肩后,不见丝毫凌乱。一袭素衣胜雪,在这污浊的泥沼边缘,竟连一丝尘埃、一点泥浆都未曾沾染。

她微微垂首,目光淡漠地扫过脚下重归“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腐水,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无意飘落的枯叶。

那张清绝得不似凡尘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只有一片亘古冰原般的沉寂。

她收回引弓的姿势,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韵律。

弓弦犹在空气中留下细微的、近乎无形的震颤余韵,嗡嗡低鸣。

她没有再看那崩解的巨魔一眼,甚至没有看一眼手中那张曾射出惊世一箭的长弓。纤足微抬,踏向前方更加黑暗的深处。

面对眼前无声显现的,通往更深地狱的冰冷石阶。素白的裙裾拂过粗糙阴冷的阶面,未曾停留,亦未曾回头。

终于空气不再湿腐,却干燥得如同烧灼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刮擦着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腥甜。

无数扭曲虬结的黑色铁树拔地而起,枝桠尖锐如刀,直刺向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天穹。

那些密密麻麻、闪烁着幽冷金属寒光的倒刺上,穿刺着难以计数的“哀魂”。

它们并非完整的形体,更像是一团团被强行钉在铁刺上、仍在微微抽搐的浓稠暗影。

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伴随着无声却穿透灵魂的尖锐哀鸣。

那哀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剧痛波纹,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无声地回荡、叠加,足以将闯入者的理智瞬间撕成碎片。

两道庞大如小山的黑影,自铁树森林最幽暗的深处缓缓步出。它们共享着一个臃肿不堪、布满癞痢的躯干,却顶着两颗狰狞的头颅。

一颗头颅似夜枭,尖喙如钩,眼窝深陷燃烧着贪婪的绿火,另一颗头颅则像剥了皮的恶犬!

獠牙外翻,滴落着腐蚀性的腥臭涎水。巨大的蝠翼在它们身后半张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硫磺与血腥的恶臭。

双头夜叉。两颗头颅的四只眼睛,贪婪而凶戾,瞬间锁定了那抹素白身影。

谢道韫的脚步未曾因这炼狱景象有丝毫迟滞。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两颗狰狞的头颅。

左手已闪电般拂过箭壶,两支箭矢同时搭上了冰冷的弓弦。

弓开如满月!

那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嘣——嗡!”

一声更为悠长浑厚的弓弦震响,如同古寺铜钟在幽冥中敲响。两道截然不同的流光撕裂了铁树地狱的昏暗与哀嚎。

一支箭矢通体流淌着清冽如冰泉的霜白光华,所过之处,连空气中无形的哀嚎波纹都被冻结、粉碎。

另一支箭矢则裹挟着炽烈如熔金的内敛赤芒,箭锋周围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蒸腾。

霜白流光直取夜叉枭首的左眼,那燃烧着贪婪绿火的源头!

炽烈熔金则射向恶犬头颅大张的、流淌涎水的巨口!

太快了!快到那双头夜叉庞大的身躯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防御姿态。

两颗头颅上,只来得及同时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噗!噗!”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

霜白箭矢精准地贯入枭首燃烧的绿眸,箭上蕴含的极致寒意瞬间爆发!

那颗狰狞的枭首,连同燃烧的绿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晶覆盖,冻结,凝固,化为一座仍旧露出惊骇遗容的冰雕。

赤金箭矢则悍然射入恶犬头颅的血盆大口,深深没入咽喉深处!

下一刻,刺目的红光自那恶犬头颅的七窍,乃至它脖颈的皮肤下猛然透射出来!仿佛它体内瞬间被塞入了一轮微缩的、狂暴的烈日。

“轰隆!”

恶犬头颅像一个被内部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炸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赤红狂暴的炎流混合着被瞬间焚成灰烬的残渣,喷溅向四面八方。

灼热的气浪席卷开来,将附近几株铁树上穿刺的哀魂暗影瞬间蒸发成虚无。

失去两颗头颅的庞大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覆盖枭首的冰晶在炎流冲击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与那无头脖颈处喷涌的暗沉色污血形成诡异的对比。

接着,这巨大的魔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轰然倒塌,重重砸在布满尖刺与哀魂的地面上,激起一片绝望的魂影涟漪。

谢道韫的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弓弦。她甚至没有去看那爆裂的头颅与倒下的魔躯。

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深潭映着亘古不变的寒星,平静地穿透前方那颗铁树扭曲的枝桠,落在更深处那翻腾着粘稠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焦糊恶臭的下一层入口。

素衣依旧胜雪,连一丝灼热的气浪与飞溅的污血星子都未能沾染。

她踏过夜叉倒毙的魔躯旁,走向那滚沸的油海,走向那扭曲面孔上凝固着无尽恶意的鬼差。

步伐恒定,如同在一步一步丈量着黄泉,走向未知的绝望。

扑面而来的热浪带着能将毛发瞬间燎焦的恶毒温度,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视野里的一切都如同隔着滚水晃动。

巨大的青铜釜镬如同连绵的山丘,一眼望不到边际。

釜中,粘稠滚沸、色泽暗红近黑的滚油,剧烈地翻腾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嘟咕嘟”声。

无数苍白肿胀、被炸得面目全非的魂体在其中沉浮、尖叫,每一次被油浪抛起,都带起一片灼热的油星和更加凄厉直刺灵魂的哀嚎。

焦糊的恶臭与魂魄烧灼的特殊腥气混合,形成一种足以令活物瞬间窒息的毒瘴。

“桀桀桀……”刺耳的怪笑自油锅边缘传来。

数十名身躯高大、赤膊着青黑色皮肤的鬼差正挥舞着同样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铁笊篱和钢叉,狞笑着将那些试图爬出锅沿的魂体狠狠戳刺、拍打下去。

它们的面孔在灼热气浪中扭曲变形,獠牙外翻,眼中闪烁着施虐的狂热红光。它们发现了闯入者,那狞笑瞬间变得贪婪而嗜血。

“新鲜的血肉魂魄!”

“撕了她!撕了她!”

鬼差们咆哮着,驱动着身下由骸骨与怨念拼凑的坐骑,裹挟着滚烫的油风,如同数十道污浊的洪流,从不同的方向朝谢道韫猛扑而来。

沉重的铁笊篱和尖锐的钢叉撕裂灼热的空气,带起死亡的呼啸。

谢道韫立于沸腾油海的边缘,滚烫的气浪吹拂起她鬓角几缕银丝,素白衣袂纹丝不动,如同冰封的湖面。

面对汹涌扑来的恶鬼狂潮,她只是再次抬起了手中那张古朴的长弓。

弓弦之上,搭着的是一支通体萦绕着赤金流火的箭矢——凰箭。

引弓,开弦。

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快到超越思维。弓身在她手中微微震颤,仿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箭镞所指,并非某个特定的鬼差,而是下方那片无边无际、剧烈翻腾的滚油汪洋!

“嘣——!”

弓弦清鸣,却带着一种洞穿寰宇的决绝!

凰箭离弦!

一道凝练至极的赤金流光,如同撕裂混沌的开天之芒,瞬间贯穿了灼热扭曲的空气!

箭矢以无可阻挡的威势,悍然没入下方一口最为巨大的青铜釜镬中心!

时间仿佛被这一箭钉住了一瞬。

箭入沸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嗤!!!”的一声悠长、尖锐到极致的汽化声响!

以箭矢没入点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形成!赤金色的光芒自漩涡中心疯狂爆发、扩散!

那粘稠暗红的滚油,如同遇到了绝对克星,在接触到赤金光华的瞬间,竟不是燃烧,而是被某种更霸道的力量直接分解、蒸腾!

难以想象的巨量油汽被狂暴地激发出来,形成一道粗壮无比、混合着赤金流光的惨白气柱,轰然冲天而起!

气柱所及之处,空间剧烈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正扑到半空的鬼差。它们脸上的狞笑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和痛苦取代。

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凰箭的赤金神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穿透了它们青黑色的皮肤下强韧的筋肉!

它们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真正熔炉的蜡像,在惨白与赤金交织的光柱中剧烈地扭曲、变形、溶解!

手中的铁笊篱和钢叉同样发出刺耳的哀鸣,迅速变得通红、软化,最终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化为道道青烟,被那狂暴的蒸腾气柱彻底吞噬、抹去。

气柱还在持续喷发,如同一条狂暴的白色巨龙,疯狂地搅动着整个油锅地狱。

附近的数十口巨釜被波及,滚油被猛烈地掀飞、泼洒,如同灼热的暴雨降临。

更多的鬼差在惨嚎中被滚油淋身,瞬间化作燃烧的火球,或者被那无孔不入的赤金气浪直接撕裂,汽化。

整个空间充斥着鬼哭狼嚎,油汽弥漫,赤金光芒与惨白蒸汽交织,形成一幅炼狱蒸腾的末日图景。

而这一切毁灭风暴的中心,那口最大的青铜釜镬,连同其中翻滚的魂体,早已消失无踪。

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闪烁着熔岩般赤红光芒的巨大坑洞,坑洞底部,隐约可见凰箭的尾羽在缓缓消散。

谢道韫收弓而立。狂暴的油汽风暴在她身前数尺之外便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分流。

灼热的气流吹动她青丝与衣袂,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衬得她周身气息愈发冰寒。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被蒸腾殆尽的油锅,目光已穿透翻腾的油汽与鬼差的残骸,落在更深处一面冰冷,巨大,流转着不祥幽光的镜面上。

她缓缓踱步而去,油锅地狱的灼热与喧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在外。

踏入下一层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便攫住了每一寸肌肤的感知。

空气凝滞沉重,如同水银,带着一种万物终结的死寂。

空间的正中,一面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古镜矗立着,镜框是扭曲挣扎的鬼怪浮雕,镜面却并非映照当下,而是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缓缓流转着混沌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灰暗漩涡。

这里没有守卫,也没有魔物,只有那面镜子,散发着无声的、让灵魂冻结的召唤。

谢道韫的目光触及镜面的刹那,那混沌的漩涡骤然加速旋转!

镜中迷雾瞬间散开,清晰得如同血淋淋的现实被撕开一角,一片焦黑的战场废墟,残肢断臂散落。

一位穿着锦袍的身影被一只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巨爪死死攥住!

那鳞片闪烁着幽冥的冷光,爪尖深深嵌入男人的肩胛,鲜血染红了半边破碎的衣袍。

男人的脸因剧痛而扭曲着,原本好看的眸子里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他的嘴大大的张开,似乎是想呼喊什么……那正是她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容颜——吕焱!

画面残忍地定格、放大。那巨爪猛地收紧!骨骼碎裂的闷响仿佛直接敲击在观者的心脏上!

男人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片刻后他的头颅无力地垂向一边……

最后定格在镜中的,是巨爪主人从阴影中露出的半张脸。

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满足的弧度,赫然是十殿阎君之一的面孔!

“焱儿……”

无声的嘶喊在谢道韫死寂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瞳孔,在镜面映出爱子惨死画面的瞬间,猛地收缩!

一股足以冻结时空的寒意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她内心最深处那被彻底点燃,却以绝对零度形态呈现的焚世之怒!

她甚至没有去碰背后的长弓。

身影如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一步便跨到了那巨大的孽镜之前!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凝而未散的残影。

纤秀白皙、仿佛不染尘埃的右手抬起,五指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碎虚妄的决绝意志,朝着那映照着爱子惨死瞬间的冰冷镜面,狠狠按下!

“咔……嚓嚓嚓……!!!”

刺耳欲裂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那只手,蕴含着足以撼动幽冥法则的力量!坚硬无比的孽镜,在她掌心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

以接触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蛛网般密集,深邃的裂痕!

裂痕中迸射出刺目的的幽光,仿佛镜子本身也在发出无声的惨叫。

镜中定格的画面瞬间被无数裂痕割裂、扭曲,崩解,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光屑碎片。

镜面彻底粉碎!巨大的青铜镜框剧烈震动,发出哀鸣。

无数镜面的碎片并未飞溅,而是在那股沛然莫御的寒意与力量下,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就在镜面崩碎的同一刹那,镜框后方那片最深沉的阴影中,爆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狂吼!

“孽障!竟敢毁吾孽镜台!”

一道身披玄黑判官袍,头戴獬豸冠的巨大身影猛地从阴影中走出!

它面目威严而狰狞,手持一支闪烁着幽绿符文的巨大判官笔,笔锋直指谢道韫眉心,笔尖凝聚着一点足以勾销生死、湮灭魂魄的墨绿死光!

正是此地镇守的孽镜判官!它被彻底激怒了,似要将这毁镜狂徒当场诛魂!

判官笔挟带着勾魂摄魄的幽冥死气,撕裂凝固的空气,直刺而来!

谢道韫按碎镜面的右手尚未收回,左手却已如鬼魅般拂过箭壶。

一支箭矢:“凤箭”,那流淌着清冽霜华的神矢,已在她转身的瞬间搭上了弓弦。

她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万遍,转身,搭箭,开弓,一气呵成,快过判官笔刺破空气的尖啸。

引弓,满月!

她冰冷的瞳孔锁定了扑来的判官,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死寂,以及锁定猎物咽喉的绝对漠然。

“嘣!”

弓弦震响,如寒泉迸裂!

凤箭离弦!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霜白流光,瞬间贯穿了孽镜地狱凝滞的空间!

它所过之处,连那无形的,冻结灵魂的阴寒都被它自身更纯粹的寒意所覆盖、冰封!

判官笔尖那点墨绿死光甚至来不及爆发。

“噗!”

霜白流光精准无比地贯入孽镜判官眉心!那一点墨绿死光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时间再次凝固。

判官庞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半空,前扑的姿势被定格在永恒。

它脸上的惊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冻结的痛苦取代。

以眉心被洞穿的箭孔为中心,纯净无瑕的冰晶急速蔓延开来,覆盖了獬豸冠和它威严且狰狞的面孔。

眨眼之间,这尊执掌孽镜、审判罪魂的幽冥判官,便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机的巨大冰雕!

冰雕保持着挥笔的姿态,轰然坠地!

“咔嚓,咔嚓……”

冰雕重重砸在布满镜面齑粉的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无数大大小小、内部冻结着惊骇表情的冰块,散落一地。

没有鲜血,没有魂魄逃逸,只有纯粹的,绝对的冰封与寂灭。

谢道韫缓缓垂下了引弓的手臂。凤鸣弓,古朴的弓身在她手中散发着幽幽冷光。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那堆碎裂的判官冰骸。青丝如瀑,在孽镜地狱的阴寒死寂中迎风飞舞。

碎裂的镜框在她身后无声地矗立着,如同巨大的墓碑。

她踏过满地的冰屑与镜粉,走向那通往更深寒渊的阶梯,步履无声,踏碎冰尘,又一层,那传说中连神魂都能冻裂的极寒炼狱。

踏入的瞬间,仿佛连思维都被冻结。这里的寒气竟然直接作用于神魂本源、似要将一切存在痕迹都彻底冰封抹杀的规则之力。

视野所及,是无穷无尽的、幽蓝色的坚冰。冰壁高高耸入,不可见的黑暗穹顶,冰棱倒悬如林,尖锐狰狞。

脚下则是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冰渊。极度的寒冷让空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凝滞状态,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亿万根冰针,刺痛着肺腑。

连呼出的气息都在离体的瞬间化作细碎的冰晶粉末簌簌落下。

在这片死寂的蓝白色世界里,唯一的声音是冰层深处传来的、连绵不绝的:“咔嚓……咔嚓……”声。

那是被冰封了万载的古老神魂在绝对零度下缓慢而绝望地崩裂、碎解的声音,给一种惊悚的静谧感。

一座巨大得如同山岳的冰山,横亘在前路之上,彻底堵死了通往下一层的唯一路径。

冰山通体散发着幽邃的蓝光,寒气在其表面凝结成无数尖锐的冰刺,其核心处,隐约可见一团庞大而模糊的阴影在缓缓搏动,散发出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志……

那是此层寒渊的守护本源,万载玄冰之心。

冰山巍然不动,散发着冻结时空的威压,仿佛在无声宣告:此路不通。

谢道韫止步冰山之前。刺骨的寒意试图缠绕上她的青丝与衣袂,却在触及之前便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声地弹开,湮灭。

她抬起眼眸,目光穿透那幽蓝剔透的冰层,落在核心处那团搏动的阴影上。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万载玄冰的幽光,却比那玄冰更冷,更深邃。

她没有去取凤箭。

左手稳稳握住了古朴的长弓,右手则缓缓探向箭壶深处。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支箭矢时。

一股截然不同的,内敛却狂暴到极点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瞬间弥漫开来,竟将这方绝对寒域的酷烈都隐隐排斥开数尺!

凰箭!

它通体流淌着熔岩般的暗金光泽,箭镞并非锐利的尖锋,而更像是一枚微缩的、蕴含无尽爆裂神能的烈阳核心。

箭身之上,古老繁复的赤色纹路如同血脉般微微搏动,散发出令空间扭曲的高温。

引弓,开弦!

动作依旧简洁,迅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弓身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承载着即将破闸而出的灭世洪流。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冰山核心那团搏动的阴影。

“嘣——!!!”

弓弦震响!

这一次的声响,不再是清冽的寒泉迸裂声,而是如同神山崩塌、地脉咆哮的轰鸣!

整个寒冰地狱的幽蓝冰层都在这声弓鸣下剧烈地震颤起来,无数悬挂的冰棱纷纷断裂坠落,发出清脆的撞击碎裂声。

凰箭离弦!

一道炽烈到无法形容的暗金流光悍然射出!

箭矢所过之处,空间直接被狂暴地熔穿!

留下一条笔直的、边缘闪烁着熔岩光芒的、久久无法弥合的灼热通道!

箭锋直指冰山中心!

“嗤……轰!!!”

没有剧烈的爆炸。

箭尖触及幽蓝冰山的刹那,响起的是熔铁入冰水的、令人牙酸的剧烈汽化声!

紧接着,是沉闷如地心咆哮的轰鸣!

以箭矢没入点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翻腾着暗金色熔岩的孔洞瞬间生成!

那号称万载不化,冻裂神魂的玄冰,在凰箭那凿穿神山的伟力面前,脆弱得如同滚汤泼雪!

孔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向冰山内部熔穿,扩张!

暗金的熔流如同贪婪的巨兽,疯狂吞噬着幽蓝色的坚冰,将其化为奔腾的蒸汽狂潮,向上方喷涌!

冰山的最中心,那团搏动的阴影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调动整个寒冰地狱的力量冻结这入侵的毁灭之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暗金熔流瞬间将其吞没,熔解,气化!

巨大的冰山,从中心开始,被硬生生熔穿出一个直径数十丈的、边缘流淌着暗红岩浆的恐怖巨洞!

洞壁光滑,残留着灼热的高温,白茫茫的蒸汽如同开闸的洪流,从洞中狂暴地喷涌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透过那熔穿的巨洞,已能清晰看到后方翻腾着粘稠血浪的下一层入口,无间血河!

谢道韫收弓。

凰箭的尾芒在她眼底一闪而逝,留下灼热的余烬。喷涌的灼热蒸汽在她身前数丈外便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冷却。

她踏过依旧滚烫的冰面,走向那熔穿的巨洞,走向洞口之外翻涌的血色浪涛。

素白的背影穿过蒸腾的白雾,走向那传说中沉沦着无尽怨念与魔物的无间血河。

踏入此层,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取代了寒冰地狱的死寂。脚下不再是实地,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粘稠翻涌的血色汪洋!

河水浓稠如化不开的朱砂,又似凝固的污血,表面不断鼓起巨大的,暗红色的气泡,破裂时发出沉闷的“啵”声。

释放出更浓郁的腥臭和令人眩晕的怨毒戾气。

河面上,漂浮着无数肿胀溃烂的残肢断臂、扭曲痛苦的面孔、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由纯粹怨念凝聚成的半实体怪物。

它们无声地嘶嚎着,伸出由污血构成的手臂,试图抓住一切经过的生灵,将其拖入这永劫沉沦的深渊。

血河在视野的尽头疯狂翻腾,掀起百丈高的污浊血浪,浪涛中裹挟着无数哀嚎的怨灵。

而在那最深、最暗的河心漩涡之下,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而暴虐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整个血河都因其心跳般的搏动而震荡。

“吼……!!!”

一声沉闷到撼动灵魂的咆哮自河底最深处传来!血河瞬间沸腾!

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阴影从漩涡中心缓缓升起!先是覆盖着厚重暗红鳞片、如同山峦般的脊背,接着是狰狞的头颅!

那是怎样的一颗头颅!形似巨鳄,却生着三只呈品字形排列、燃烧着硫磺与暴戾火焰的竖瞳!

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喷吐出腐蚀性的暗红吐息,所过之处,连粘稠的血河都被灼烧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蜿蜒的脖颈连接着覆盖骨刺的身躯,粗壮的四肢搅动着血浪,一条布满倒刺的巨尾在身后搅起滔天血涛!

无间血河的镇守者,太古魔龙,阿波菲斯!

它三只巨瞳瞬间锁定了河岸边缘那渺小的白色身影,竖瞳中燃烧的火焰猛地炽烈起来,那是被惊扰沉睡的滔天怒火!

魔龙仰天发出一声震碎无数怨灵的恐怖咆哮,庞大如山的身躯搅动血河,掀起遮天蔽日的污浊血浪。

裹挟着亿万亡魂的尖啸,朝着谢道韫所在的河岸,铺天盖地地猛扑而下!巨口张开,暗红的吐息如同灭世洪流,先行喷涌而出!

面对这吞噬天地的血浪与龙息,谢道韫再次引弓。

这一次,弓弦之上,同时搭上了两支箭矢!

食指下,凤箭流淌着清冽的霜华,寒气四溢,连周围翻腾的血腥戾气都似乎被冻结。

中指下,凰箭内敛着熔岩般的暗金神芒,高温扭曲空间,将扑面的腥风都灼烧净化。

“嘣!嘣!”

双箭齐发!

两声弓弦震鸣几乎重叠,化作一声撕裂血河空间的霹雳!

凤箭离弦,化作一道分割天地的霜白匹练,直射向那遮天蔽日,污秽粘稠的百丈血浪!

凰箭离弦,则是一道焚尽八荒的暗金洪流,悍然迎向魔龙喷吐的、腐蚀万物的暗红吐息!

霜白撞入污浊血浪!

“嗤,咔咔嚓嚓……!”

极致的寒流瞬间爆发!凤箭所蕴含的,冻结圣血的绝对零度,与那蕴含无尽怨毒的污秽血浪轰然碰撞!

接触的刹那,百丈高的血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急速冰封!

污血凝固,怨灵哀嚎着被封入冰晶,翻腾的浪涛被定格成一片巨大无比的,暗红色的,布满痛苦面孔的狰狞冰雕!

如同一堵绝望的血色冰墙,矗立在奔腾的血河之上!

暗金洪流撞上腐蚀龙息!

“轰隆!!!”

好似两颗星辰对撞!凰箭那凿穿神山的爆裂神威,与魔龙积攒了万古的污秽吐息悍然交锋!

刺目的光芒瞬间炸开!暗金与暗红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

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轰然扩散,将附近被冰封的血浪瞬间震碎成漫天红黑色的冰晶粉末!

龙息被硬生生贯穿,撕裂,焚灭!

凰箭余势不衰,如同一颗坠落的太阳,拖着长长的暗金尾焰,在魔龙阿波菲斯那三只燃烧巨瞳骤然收缩的惊骇注视下,狠狠贯入了它大张的巨口深处!

“噗!!!”

箭矢没入的闷响,被随后爆发的沉闷如地核崩裂的轰鸣彻底掩盖!

暗金的神芒自魔龙巨口的缝隙,眼窝,鼻孔,乃至它厚重鳞甲的每一道缝隙间疯狂透射而出!

它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发出痛苦到撕裂幽冥的惨嚎,那嚎叫声甚至压过了血河亿万怨灵的哀鸣!

“轰!!!!!!”

无法形容的爆炸在魔龙体内发生!阿波菲斯那覆盖暗红鳞片的坚韧身躯,如同一个被塞满了炸药的水袋,由内而外,轰然炸裂!

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只有亿万道暗金的神炎混合着被瞬间汽化的污秽龙血,鳞甲碎块,如同爆发的火山岩浆,朝着四面八方狂暴地喷溅、横扫!

整个无间血河被这毁灭的光与热照亮!汹涌的血浪被蒸发。被推开,硬生生在河心清空出一大片翻滚着灼热蒸汽的空白水域!

无数漂浮的怨灵残骸,半实体怪物,在这毁灭的冲击波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巨大的魔龙残骸在爆炸的烈焰中迅速崩解,汽化,最终只剩下一些焦黑的骨骼碎片,冒着青烟,缓缓沉入那被暂时分开、又迅速合拢的污浊血河之中。

依旧翻腾的血浪试图重新填满那片空白,却显得虚弱而无力,连其中的怨灵哀嚎都微弱了许多。

谢道韫立于翻腾的血河之上,凤鸣弓垂于身侧。

喷溅的污血与炽热的龙息残渣在靠近她周身数尺时便诡异地向两旁滑开,湮灭。

她素白的衣袍上,依旧不染纤尘,唯有一滴在爆炸气浪中被强行卷来的,漆黑如墨的魔龙心血。

悬停在她左肩衣襟之上,凝而不落,如同一点污浊的露珠,映衬着那无瑕的雪白。

她没有去看沉没的魔龙,也没有看那滴悬停的污血。

清冷的目光穿透逐渐平息的污浊血浪,落在那血河尽头,一道矗立于无尽黑暗虚空中的恢弘而阴森的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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