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万里澄空,天气好得就像是在为我们送上祝福那般。
尽管在不习惯的登山之后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性爱,但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留下一丝疲惫。
看到暮叶也一样就放心了。不对,不如说肌肤比之前还要充满光泽啊。
虽然只是直觉,但今天的暮叶可以画出最棒的作品吧。
她正散发着身心皆充实的氛围,热烈的情感在她的身体里汹涌翻腾。
那表情就像是在说,现在、马上就想要动手作画。
片桐在整备完之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好了,可以出发了唷。所谓的登山,也许在半途时会感到后悔,但是登上之后绝对会感到满足哇。我也想让你们品尝那份感动的滋味呢。”
听到有经验的人这么说,心里踏实多了,暮叶也一副充满干劲的样子。
没错,考验现在才开始。这次的目的主要是登顶之后作画,前提是要没出问题的爬完这座山。
“…话说回来,你们昨天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毒岛一脸想睡,揉着眼睛这么说。
吓了一跳的我和暮叶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眼神交流之后决定装傻。
“…不,我是没有听到啦?”
“…我也是。毒岛学姊,是不是太累幻听了?”
背上冒出了冷汗。想说离了段距离应该没问题吧,但搞不好还真被听到了也说不定。
然而毒岛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这里只能想办法掩饰过去了。
“欸欸—?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讨厌啦,恐怖的东西我很不擅长啊…”
“我也有听到哇。那个是…没错,一定是沉眠在这座山里的古老武者亡灵吧。非常痛苦,就像是在求救般…那样的声音哇。”
该、该不会真的被听到了吧?
我们紧张到脸色变得苍白,但片桐似乎误会成我们是感到害怕了。
她将手半掩在嘴巴前,像是在追击般继续说下去。
“没错,我确实听到了。那声音是这样的哇。『首级…大将的首级在哪…』这样。看来所谓的武士,就连死后都想要建立武勋呐。”
““欸””
我跟暮叶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等等,如果社长说的是真的的话那就是灵异事件了吧。
而且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气氛,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要捉弄我们。
“快、快停下来啊社长…幽灵什么的,哈哈…怎么可能存在嘛,而且社长,你也不像是看得到嘛。”
发着抖的毒岛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而片桐露出悲伤的表情,移开了视线。那表情不是因为她感到内疚了,而是下定决心准备说出真相。
“其实我啊,是看得满清楚的那类人喔。至今为止最恐怖的,是两年前的夏天——我只身潜入废弃医院那时候哇。那次真心觉得要完…”
“不要啊!真的拜托社长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毒岛似乎真的对怪谈很不擅长,拼命摀住耳朵。
这样啊,原来社长不是只喜欢洛夫克拉夫特式的恐怖故事,而是跟超自然扯上关系的她都喜欢啊…
(注:洛夫克拉夫特式恐怖:着重强调未知的宇宙恐怖)
看着暮叶,她应该也挺不擅长的吧。咕嘟地,都能听到她紧张到咽下口水的声音了。
“我满喜欢这种话题呢。片桐学姊,麻烦请继续说下去吧。”
“嗯嗯,那我继续啰。我从医院后门非法入…咳哼,潜入的时候什么都没感觉到,想说又是谣传而感到失望。然而走到一半气氛却突然转变了,没错,那是在我正要移动到妇产科大楼的时候哇。我突然感受到视线——转头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正当我想着什么啊,是错觉啊,将视线转回前方之后——我注意到了。就在上方,数量多到简直可以盖过天花板的大量婴儿,正直直的盯着我——”
比我想像的还要恐怖啊。
毒岛也忍不住发出了尖叫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停下来!不要再说了啦!拜托你了社长别再说下去了!今晚睡觉会梦到啦!”
“…要是只出现在梦中就太好了呢。”
片桐将她那美丽的容貌一转而成冰冷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么说啦—!?我决定了,我死掉之后做鬼也要找上你啦社长!”
“哎呀,死后也想要与我相会…我都不知道哇,原来毒岛同学对我是这么的…”
“好烦!这家伙有够烦的!啊—真是的快点出发啦!鬼怪相关的话题绝对别再提了!”
这么说完的毒岛气噗噗的继续前进了。
片桐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追了上去,这时我注意到暮叶她停了下来。
“…暮叶酱?我们要被丢下了喔?”
“…那个…”
暮叶提心吊胆的握住了我的手,就算她低着头也能看出她的尴尬。
“…难道说,是听完片桐学姊说的那些之后感到害怕了吗?”
“…是的。”
“也许会被拍下来喔。”
“…就算会那样,也没关系。”
这么一大早就在害怕幽灵什么的也太夸张了,不过看来暮叶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也没有理由拒绝,毕竟那两人应该不会真的拍下来大肆宣传吧。
手指缠了上来,互相紧紧交握成情侣间的牵手了。
也许是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吧,暮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但这样下去真的要被丢下了。
我只好稍微强硬地拉着她的手,朝片桐她们的方向追赶上去。
在那之后又经过两次短暂的休息,我们终于抵达山顶了。
顺带一提,跟暮叶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可想而知来自两人的调侃也从未间断。
不过也总算是安全抵达目的地了。说实话,就算是我也觉得相当辛苦,真没想到毒岛与暮叶竟然也撑过去了。
片桐在途中也累到好几次骂出与她外表不相符的脏话,不过现在的表情只能用清爽来形容。
“各位请看,这片美景。这就是,我想要让你们看到的。”
片桐张开了双手,向我们展示面前的景色。
在那里的,是一片足以将我们吞没的壮阔风景。
虽然不能说整座城镇全都一览无遗,不过呈现在眼前的确实是微缩模型般的街道。
“这真是…哈哈,确实不得了呢。”
“就是、说啊…是啊,真的好美。”
我也知道从高处往下看的风景肯定是很美的。
不过,如果是靠自己的双脚登顶之后,当成奖励的这片景色就完全是不同体验了。
这是一种无法从照片或是在高楼看向窗外能比拟的感觉。
没错,也就是成就感。
终于做到了的安心感。达成目标的喜悦。征服之后的满足。
但这也让人理解到,自己只是这座城镇与大自然的一部分,只是个渺小的存在。
暮叶马上就开始准备作画,已经忍不住要将这份感动表达出来了。
坐在组合式的椅子上,拿起画笔。她的表情充满活力,正闪耀着光芒。
她原本就对风景画相当拿手,不过那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擅长于人物画。
但现在的暮叶不一样了。在画布上,色彩鲜艳的天空、树林以及建筑物正在逐渐成形。
片桐和毒岛在一旁屏气凝神的守望着她,不时的发出赞叹。
比起那幅画,暮叶现在的身影更引人注目。
这么开心地挥着画笔的她到底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色呢——满心期待的我,就在一旁静待完成。
姬野壹彦喜爱的是阴郁且荒废的世界观,就像是早已知悉那就是世界的本质一样。
但是,姬野暮叶已经不打算当个她父亲的劣化复制品了,而是试图将新的概念纳入手中。
广大的世界。矮小的人类。描绘出来的灰暗阴冷现实乍看之下并无二致。
然而——在这个世界中,确实有着美丽的事物。
在暮叶所描绘的世界里,所追求的是对比。
生与死,光与暗,天空与大地,自然与人造。虽然本质相反,却也同时存在的事物。
就像丑陋的毛毛虫最后会变成美丽的蝴蝶一样——丑陋与美丽之间的转化,就是如此简单。
(父亲——你一定,都是只身一人在画着画吧。)
暮叶在心里向已亡逝的父亲诉说。
(跟母亲结婚之后,也没有一起出过门吧,毕竟是将人生全都奉献在绘画上的人啊。)
暮叶的心里,被她并不孤独这件事所填满了。
若是暮叶自己来登这座山,肯定不会得到现在这份感动吧。
所以,这右手要画出来。
就算是阴冷灰暗的现实,也该有残存其中的美好事物才对。
就连人类也是,在皮肤底下塞满了肉与内脏,全是该被打上猎奇标签的东西。
因此,对比。
并不是说无法共存,而是接近同居的概念。
已经不想再当个人偶了。然而正因为曾经是个人偶,才能连埋藏已久,已经成熟了的混浊情绪也能将其升华。
暮叶瞥了御剑绫人一眼,他就像是完全没把周围的美景放在心上,眼中只剩暮叶。
胸口一股暖流。回想起的是昨晚温存时抬头看见的星空。
画在画布上的是幻想的风景。写实的笔触是父亲壹彦所擅长的,所以她不打算拘泥在真实性上。
已经不再只是姬野壹彦的女儿了。
而是姬野暮叶的绘画。在这瞬间,她才终于踏出了作为画家最初的一步。
暮叶满足的看着已经完成的画,要取个标题的话——『地上的星星』之类的应该可以吧。
画的上半部是充满不祥气氛的夜空与一片黑暗的城市。就像是片桐说的鬼故事那样让人害怕,甚至能感觉到幽灵在四处游荡。
而画的下半部,则是从山顶俯视街道的复数人影。在那里的,则是希望。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他们正在笑着。眼前的景象那么可怕,却还是充满自信的上前挑战。
回忆起之前在美术馆时跟绫人所说过的话。过去的绘画,都有明确的故事性。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正要去降伏妖怪,或是消灭僵尸,或是击退巨大怪兽那样。不管是谁,都会想像到精彩的动作场景那样的画面吧。
这就是暮叶现在想画的东西。
老实说,线条还很粗糙,颜色分配也还不成熟。这跟姬野壹彦精心计算过后的作品相去甚远。
暮叶自己也知道这幅画的完成度还差的远。但是,对暮叶来说,这幅画就是最棒的杰作了。
“…真是幅好画啊,暮叶酱。”
“谢谢你,御剑学长。如果没有学长,如果没有片桐社长带我出来,我这辈子应该都没办法画出这幅画吧。我欠缺的,不是作画的技术或是感觉,而是经验…吧。”
片桐听到之后,露出勾起嘴角的笑容。
“没错,就是这样哇。之后就是自由自在地画想画的东西,照你的意愿去累积经验就好啰。太钻牛角尖才导致视野变得狭窄对吧?想画出什么就画什么——很单纯的哇。那就是幻想画的意义所在。没错,想要像我一样画出一堆触手也没问题唷。”
“…社长,最后面气氛全没了。真是的,怎么都不正经的把话说完啊。”
毒岛小声地说着,不过她的表情变得柔和,没有之前那样的尖锐。
暮叶高兴地点着头。
“…好的!非常感谢各位学长姊,我是多么被照顾着,现在深深体会到了。”
接着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绫人,伴随着下定决心的表情。
“御剑学长…我,打算要好好面对父亲了。就像你昨天说的,我觉得如果能跟母亲她问到关于父亲的事…那样的话,应该就可以画出父亲的画了…”
“啊啊,就去试试看吧。跟我比起来你坚强多了呢,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暮叶酱。”
暮叶拼命忍住想飞扑上去亲吻绫人的冲动,毕竟再怎么说还有两位学姊在旁边。
然而兴奋不已的她始终冷静不下来,绫人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轻抚了一会儿。
看着暮叶在被看见感到很害羞却还是忍不住沉浸在摸摸头带来的舒心感,片桐只能露出苦笑。
“好啦,很抱歉打扰你们亲热,不过差不多要回去啰?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而且不只登山很累,下山也不能小看呢,最好赶紧做好准备唷。”
我们三人点头赞同,天色确实变得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