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经常偷东西,她能顺利活到现在,除了偷东西,就是从垃圾桶里翻食物。
萧桐放学的时候就背上书包去了城中村。
她要让这个小老鼠知道,偷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是萧桐第一次来城中村,虽然和小区只隔着一条浅浅的河,这却是她第一次跨过那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这里的空气是污浊的,有不少闲散人士汇聚在街道边的阴影里,她一进来,就感觉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令她尤其不适。
她找了个还算面善的婆婆,找到了小老鼠家的位置。
那是藏在城中村角落里的一个规模很小的小卖部,当她把偷盗的事情告诉了面前神色冷漠的妇人时,她只是哦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萧桐看她如此态度,只好离开。
当她转身的时候,正碰见季念从外面进来,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也可能是偷过的东西太多,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然而她路过妇人时,那妇人却忽然暴起,抡圆了巴掌猛甩她一个耳光。女孩摔在萧桐的脚边,两行鼻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萧桐吓呆了。
妇人身材粗壮,手臂有力,女孩就像一只真的小老鼠一样,被她轻飘飘提着衣领抓起来。
妇人粗粝的手掌狂风骤雨一样落在女孩的脸颊上,很快那瘦削的脸蛋就红肿了起来,鼻血和嘴角的流血汹涌得吓人,沾得妇人的手掌都黏黏糊糊。
“住手!你别打她了!”萧桐不由自主叫了出来,“如果你给她吃饱饭,她就不会去偷东西了!”
妇人转过头来:“还要赔你钱不?”
萧桐吓得一个劲摇头。
此刻她非常后悔,她没想到一个面包会让女孩付出这样的代价。如果早知道她会被这样打,她肯定不会来告状的,萧桐自责极了。
妇人像拖一个麻袋一样,把女孩从小卖部里拖了出去,丢在门口。
她离开小卖部,路过女孩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看。
女孩的眼睛是死死瞪着的。像是在恨什么,瞪着天空任由鼻血汹涌。
萧桐蹲下来递给她纸巾,她拽过来,随手擦了擦鼻血,浑不在意地爬起来走了。
很多人都说她的性格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季念不在乎。
她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还在乎脸面干什么?尊严是个奢侈品,显然她没有资格拥有。
所以第二天早上,她又去偷面包的。虽然抱着可能对方起了警惕心,不太容易偷到的念头,她依旧来到了萧桐的窗前。
窗前却放着一个肉包子。
用小盘子装着,新鲜出炉,香喷喷,热乎乎,显然是特地为了某人准备的。
她拿起包子,下面还放着一张纸条。
“别去偷别人的东西了,如果饿了的话就来找我吧,我会给你吃的。”
萧桐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季念已经没有上学了,字只认得简单的一二三和自己的名字,这条纸条上的内容她没有看懂。
不过她倒是懂了一件事,这户人家的女儿会给她准备吃的,而且不会骂她,打她,驱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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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桐,你怎么又打这么多饭,吃得完吗?”
学校的午餐虽然菜是定量的,但可以自己打白米饭,排在后面的同学看见她在小小的饭盒中把白米饭挤得满满当当,不由开口。
“你根本吃不完这么多,你是浪费粮食!”
萧桐转过头瞪他:“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吃不完?要你多管闲事,有本事你让老师不准我打饭,不然我打多少你管得着吗?”
她骂完就跑,捧着饭盒飞速来到屋檐下,认认真真地把饭菜倾倒出一半,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餐。
剩下的一半,她得留着。
因为萧桐瞒着所有人,偷偷养了一只“小宠物”。
分到鸡腿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学校只有每周三会发一只鸡腿,烹饪得烂熟多汁,是以全校的孩子都期待星期三这一天,萧桐也是如此。
越到放学时间,她越没有心情听课。
下课铃一响,她就背起书包冲了出去。
她的卧室后面是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到了巷子口,她开始学鸟叫,珠颈斑鸠的“咕咕”声她总是学得很像,这是她和季念约定的暗号。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小巷深处探出头来。萧桐摸了摸她的脑袋:“吃吧。”
两人坐在废弃的台阶前,季念打开饭盒,眼睛亮了一下:“哇,鸡腿!”
萧桐点点头,她立即就要咬一大口,然而鸡腿送到嘴边,她却迟疑了。
她看了看鸡腿,递给萧桐:“你吃。”季念说。
“我吃过了。”
“吃过了?”
“对呀。”萧桐眼睛也不眨地说,“我们学校每周都发大鸡腿呢,我在学校都吃过了,你吃吧。下周我也给你带,好吗?”
萧桐一直非常孤独,她在学校没有朋友,在家中又是独生女。
或许是为了缓解这种孤独,她把这只没人养的小老鼠偷偷豢养起来,像朋友也像宠物。
放假的时候,她甚至会教季念算数和认字。
季念不明白念书有什么用,小小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吃饱和活下去。
除了这件事之外,所有消耗精力的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可萧桐不这么认为,萧桐觉得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也是能摆脱原有生活的唯一办法。
她读书一直很努力,名列前茅,很多次老师都在家长会上夸奖她,连同学们的家长都知道班上有这样一个又勤奋又聪明的好学生,可惜她的父亲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来过家长会。
“又错啦,我不是让你掰着手指算吗,怎么教了这么多遍,还不会呢?”
她伸手指着出错的题目,短了一截的衣袖被抬手的动作带了上去,露出白皙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季念注意到了。
有时候晚上她就蜷在萧桐的窗户底下睡觉,能听到男人的咆哮声,用皮带抽打的声音,还有萧桐压抑的哭声。
“他又打你了?”季念问。
“什么……?没有啊。”萧桐愣了一下,把袖子扯下去。
她是个很敏感的孩子,能敏锐意识到外人看见自己伤痕时眼中所流露出的同情和怜悯。
同时她又是个要强的孩子,她痛恨自己无法摆脱父亲生活,也痛恨活在别人同情的目光下。
“他就是打你了。”季念平静地说,“你不能老是挨打,却什么也不说,你也应该反击回去。就是因为总是忍耐,才会让他觉得打你是一件没有代价的事。”
“够了!关你什么事?”
萧桐很生气,她觉得自己养着季念,教她读书和写字,她却戳穿自己隐藏的秘密,让自己很没有面子。



